湘乡楚简、里耶秦简、马王堆汉墓简帛、五一广场东汉简牍、走马楼吴简……湖南,是个简帛出土的大省。人们从简帛中拼凑出久远时代湖南的生活图景,却很容易忽略简帛中的书法艺术,忽略文字本身和背后那个不知名的书手。 经过一年多的紧张筹备,11月10日,由湖南省文化和旅游厅主办,湖南省博物馆承办,甘肃简牍博物馆等协办的“千年遗墨——中国历代简帛书法展”在湖南省博物馆开幕。 来自各个博物馆的380件简牍、帛书(只有两件是复制品,其余都为原件),串联起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史。对于书法爱好者而言,算得上是一场盛宴。 策展人、湖南省博物馆书画研究副研究馆员卢莉说:“通过展览,你会发现,书体并不是篆书、隶书、行书、楷书……线性发展,而是错综的。比如,楚简中就有‘草书’‘隶书’的笔意。这次展览,内容也不局限于文书,还有私人信件和典籍。不同的题材会影响到书写的风格,官方文书相对刻板,典籍抄写较为讲究,艺术水平高,私人书信自由得多……” 书法爱好者总能从简帛文字中发现小小惊喜,一笔一画,像是书手留给后来者的密码,展开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 撰文/本报记者唐兵兵 楚简:已经有了隶书、草书笔意 王国维在《简牍检署考》中写道“书契之用,自刻画始。金石也,甲骨也,竹木也,三者不知孰为后先,而以竹木之用为最广。竹木之用亦未识始于何时,以见世于载籍者言之。”出土的简牍中,年代最久远的是楚简。楚文字的装饰笔画、融入方言和风俗的构字法曾经让文字专家叹为天书。 楚系文字与商周文字同宗同源,两者在形体结构、偏旁部首、笔画笔顺和书写方法,从总体上说是一脉相承的。楚系文字是对商周文字的改造,这种改造主要体现在字的形体和结构,笔画的夸张,笔画的变异、笔画的增减等方面。春秋战国时期,征战频繁,生活动荡,人们为了节约时间,使文字书写向快捷、简化的方向转变。这是文字最初的转变,楚文字在书体上依旧属于古文(在篆书之前的书体),现代人看起来十分困难。 展览集中了湘乡三眼井遗址楚简、荆门包山楚简、荆门郭店楚简、常德夕阳坡楚简和长沙子弹库帛书残片。 “湘乡三眼井遗址的楚简,是2014年才出土的,第一次对外展览。”卢莉在一旁介绍,我们看竹简上的字,如读天书。湘乡楚简上的文字,字形大部分偏扁,略显平实,书写率真自然,牵丝连带处体现出楚文字的独特韵味。荆门包山楚简,1987年湖北省荆门市包山二号墓出土,细长,竹简长达50厘米,文字内容以记事、占祷和遣策,几片竹简呈现的书法风格迥异,因为竹简出自不同书手。与包山楚简地域上相近的郭店楚简,以道、儒学说为主,字体笔法也与包山楚简相似。“时代的审美趣味、地域的风俗、书手的习惯都会影响书写的效果,也直观地反映在简帛书法中。”卢莉说。 子弹库楚帛书残片是迄今为止,我们能看到的最早的帛书,也是先秦帛书的唯一实例。同一个墓中出土的一块基本完整的帛书现在被收藏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小小帛书上的字迹已经斑驳不清,仔细观看对照,可以发现帛书上的文字更为端庄,这应该是材料比竹简贵重的缘故。 楚系文字在字体上有对华夏文字的创新,却延续了古老的也是最原始的基本笔法——不藏锋、不回锋所出现的形态,也就是所谓“丰中锐末”的笔法,两头尖,中间粗。在评论楚简书法艺术时,人们都喜欢用“神秘”“华丽”等词语来形容。卢莉却认为,这是一种大而化之的概念,“这种说法太玄了,我觉得就是一种自然的书写方式,没有过多的提按,很自然的运笔感觉。一笔一画,承载的是书手书写的状态,你跟着这些笔画,能够还原书手书写时的情境。”卢莉细细品味着其中的文字用笔,像在品味千年前无名书手的心境。 郭沫若在20世纪70年代著文时认为,楚帛书“字体虽是篆书,但和青铜器上的铭文字体有别,体式简略,形态扁平,接近后世的隶书”。后来不少学者在论及楚简书体时,是用“篆”“古隶”“草隶”的名称。随着楚简的大量出土,研究者认为,从书法角度看,楚简帛的文字用笔与秦系篆隶不同,不应该称为“篆书”和“隶书”,其中蕴含的“隶书”、“草书”笔意,却是毋庸置疑的。
秦简:点画平直化、线条化 在秦简展厅,文字的释读就变得不那么困难了。 秦始皇统一中原之前,列国之间的文字存在着差异,交流自然是不便的。秦统一中原后,秦始皇让李斯等人进行文字整理、统一,这种文字的统一叫作“书同文”。这是一场文字的革命,文字摆脱了摹形状物的羁绊,完成了自身的功能进化,也完成了古文字向今文字的进化。楚文字,在这场文字革命中隐匿或者消失了。 “这是岳麓书院收购的一批秦简。你看其中的文字,相比于楚简文字,秦简的文字线条更均匀,从头到尾一般粗细,更平直。”卢莉在岳麓书院秦简展台前停下来,讲解。岳麓书院藏秦简,是2017年岳麓书院从香港抢救性购藏的一批珍贵秦简,出土于何时何地是个谜,却能代表秦简的书法艺术特点——质朴。“秦朝时,公文量大,为了提高书写效率,书手使用的大多是隶书。”隶书的书写速度更快,字体也更为简化。 不过,秦朝统一了列国文字的字形和字意,却无法控制书手对书写习惯的继承和发展。“有篆书、隶书等各种不同的书体并行。”卢莉特意选择了几件书写相同文字的里耶秦简,以便让人们领会其中的差别。几件木简上都写着“迁陵洞庭”几个字,风格各异,有的拖尾很长,有的则很短,有的是篆书,有的是隶书,有的却有点像草书了。书手们,在书法的选择上,依旧按照自己的习惯,短暂的秦朝,统一了文字,却难以改变书手的习惯。身处楚地的里耶,在篆书隶变中也继承了楚简帛书法的特点,包含着古篆书、隶书及隶中带楷、隶中带行的不同字体。 里耶秦简字体初步具备了隶书独有的波磔,回曲之笔被平直取代,逐步形成了点画偏旁和结构上的规范组合。里耶秦简不拘泥于成法,用笔并不刻意安排,字形参差错杂,看似杂乱却有独特的美感。楚简多窄小细长,而秦简有较宽的签牌,书写更为自如和舒展,更有艺术美感。 内行人总能从简帛书法中发现小小的惊喜。“我最喜欢的是这个,它虽然用笔比较均匀,但收笔的时候有小小的提按,比如‘过’字的最后一笔,顿下来后轻轻地挑起收笔,有一种节奏与变化在里面,妙不可言。”卢莉指着云梦睡虎地秦简《效律》中的一个字说,对于书法而言,无名的书手一个小小提按动作,或许就孕育着一场关于书法的变革。
汉简:飘逸而夸张 汉朝,是简帛出土数量最多的时代。马王堆简帛、江陵凤凰山汉简、虎溪山汉简、居延新简、长沙东牌楼东汉简、长沙五一广场东汉简…… 汉朝以隶书为主,被称作汉隶,仍存小篆的形体,改篆书的一些偏旁为隶书写法,用笔上的波磔(zhé)挑笔已初具形态,起笔重而露锋顿笔,收笔出锋。结体偏方,字体厚重。汉隶突出横画,横平竖直,具有波磔之美,在书法上飘逸而夸张。 各处简帛因为时间和地域的差别,在书法艺术上也有了不同的风格。甚至同一处的简帛,也风格各异。马王堆的帛书,有的字体篆意浓厚,有的则与成熟的汉隶相近。总体而言,马王堆帛书,行距清晰,纵有行、横无格,字或大或小,平正或欹斜,洒脱自如,“马王堆的简帛艺术价值非常高,用笔讲究,一件简帛就是一件书法作品”。而来自西北的居延新简多为实用文书,风格同样多样,有大西北的轻松直率。 “西汉是小夸张,东汉就有大夸张了。”在卢莉的提醒下,我们很快发现了东汉简牍中的“大夸张”,长沙五一广场东汉简的展台中的其中一件竹简,“延平元年”中的“年”字,拖尾显得格外突兀,像一片修长的柳叶。另外一套“君教诺”的签牌,“君教诺”几个字,简直像画符一般。1974年甘肃居延甲渠候官遗址出土的“诏书”木检,格外引人注目,它的字体与众不同,极具形式感,字形方正,横画粗重,竖画却细,像极了现在我们常用的美术字,千百年后,清代书法家金农漆书之表现就与此简颇为相似。 长沙东牌楼东汉简,简文笔调轻快,点画流畅饱满,“提按”幅度较大,很有些今草的笔意了。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录事掾潘琬白为考实许迪割食盐贾米事”简是长沙简牍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于书法艺术而言,也是难得的珍品。内容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下属的呈报,另外一个部分是上级的批复“然考人当如官法不得妄加毒痛”。批复写得龙飞凤舞,“这几个字,你甚至可以联想到王羲之的草书”。这幅作品让卢莉颇为激动,她没有想到,以实用性为主的简帛书上,能出现个人风格强烈的书法作品,“或许有单纯的书法作品,只是还没有挖掘出来”。 秦汉是篆书向隶书的过渡和成熟,那么魏晋则是隶书向楷书的过渡。出土于郴州苏仙桥的苏仙桥晋简,大多为木质,木简上的文字就以行楷为主,字形多横向开张,捺画保留了隶书的波挑用笔,至晋,中国书法的各种书写字体已基本定型。 “书体具体出现于什么时候,很难下一个定论。比如草书,原来以为是出现在西汉末东汉初,走马楼西汉简的发现,将草书的形成时间提前到了汉初期。新的简牍出土,可能就会颠覆现在的结论。”卢莉说。 展厅悬挂着扫描放大后的简帛作品,颇为震撼。如果不是讲解,你很难想象,那些点画流畅的书法作品来自于竹简。“汉简笔画开张、飘逸,放大后就像一幅完整的书法作品,但楚简放大后,那种微妙的感觉就体会不到了。楚简,本来是纤细的,放大后就感觉粗壮。所以,临摹一定要看原物本身。”在卢莉看来,简帛相比于碑刻,对学习书法更具有指导意义。金石碑刻在经过摹写、铸刻之后,会损失很多用笔方面的信息,而简帛记录着最真实、最自然的用笔,也记录着书手的书写心境。 撰文/本报记者唐兵兵2019年11月16日潇湘晨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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