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孤儿院里的熊掌宴

    近翻长沙旧报，一条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

    1931年3月5日《湖南国民日报》和《大公报》同时刊登了《孤儿院宴何主席及各省委》一文，全文如下：

孤儿院曹院长孟其，昨日下午4时在韭菜园孤儿院宴请何主席及各省府委员。到者何主席（指时任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键）、曹委员典球、曹厅长、张厅长、黄厅长、张观察员祖策、曹专员季回及院董何少枚、赵恩煦。菜均异味，系曹专员由吉林视察回湘，携赠孤儿院者。一熊掌，二鹿筋，三榆蘑，四哈麻鱼子，五哈士蟆肉，六鲂鱼骨。所食之饭，亦系由吉林依兰县“湖南营”地方带回者。“湖南营”地方，有350方里地面，前20年为荒土，自富吉垦务公司开垦，移湖南农民100名去后，日渐开辟，现在（有）田地及街市及学校，工资异常之昂，泥木工每日工资二元余；每月缴用，每人三元便足，做工人多致富者。曹委员典球笑云：“与其在湖南找科员做，何如去吉林依兰湖南营地方做工为愈。”闻者粲然。席散，何主席捐洋1000元。

    乍读这条新闻，有点云遮雾罩之感，它既不说何键等省府大员重视孤儿院的工作，也不说东北特产的熊掌、鹿筋、哈士蟆、鲂鱼骨等山珍海味如何做成湘菜，也不说在吉林省依兰县（也写作伊兰，新中国成立后划归黑龙江省）有个叫“湖南营” 的湖南移民村，它究竟要向人们传达怎样的信息呢？其实，这里面涉及当年一项重大的国防建设决策——移垦实边。

    这里有《大公报》1915年9月24日的一则消息《移垦筹备处组设记》，文章第一段是这样写的：

    移民实边之议，创于前清末叶，嗣因国内迭遭大故（指辛亥革命），事遂中止。兹中央因东三省将实施中日新约（指马关条约），边地空虚，国防堪虞，特实施移民防边政策。因湘鄂川赣等省兵灾之后继以水劫，失业游民遍地皆是，与其羁留内地流为匪徒，何若将其移屯实边，以重防垦。特议定移垦章程六十七则，于昨颁行来湘，限于四个月内，妥筹完善，咨报中央核办矣。

    值得一提的是，1915年是民国四年，当时的国民政府总理是袁世凯。袁氏此时一方面在为恢复帝制而不遗余力，一方面却也不忘日本觊觎我东三省的企图，催促湘鄂川赣等内地省份抓紧向东三省移民。《移垦章程六十七则》现在无法找到原文，但估计对移民事项还是规定得比较细的，1915年11月8日《大公报》的文章《移民实边之先声》可做佐证：

    移民实边之议，倡自清季，迄未实行，刻中央政府因东三省将实行中日新约，边地空虚，国防堪虞，亟应实行此策，以实边陲。时将议定移垦章程六十七则颁行来湘省，使当以此事务关系重大，特于公署设立移垦筹备处，委任陈豪生君为处长，筹办一切进行事宜。并令四道尹（当时湖南设长沙道、湘江道、辰沅道、衡阳道，道是县以上的机构，道的行政长官称道尹）各在道署设立分处，即以各该道尹为分处筹办员，遵照章程筹办一切。仍将筹办情形随时具报。核办特规定调查表册，通令各道尹限于三个月内造送。一姓名、二年龄、三籍贯、四随行大小丁口、五私有财产及农具、六有无职业、七赴边生计及目的、八情愿移屯原因、九备考此项。应移人民之川资及垦殖器具由公家给予，俟到边一年或二年后，陆续筹还。惟垦荒实边者自应具有一种资格，否则不准移屯。兹将规定资格志下：（甲）年在三十以上身体强健者；（乙）需有眷属三人以上六人以下者；（丙）需稍识文字者；（丁）需确无嗜好者；（戊）需未犯徒刑案件者；（己）需具有耕种畜牧知识者。

    据此看来，政府对应召去东北的垦民条件，要求还是比较高的。而且，要去就去一户人，而不是去一个人。

    湖南是响应了这个号召的，与湖南对口移民的地方是吉林省依兰县，第一批移民是什么时候去的，报纸上尚未查到，但到何键等人在孤儿院吃熊掌宴的时候，《移垦实边六十七则》已经颁布了16年，“湖南营”已经形成了350平方里的地盘，具有集市、街道、学校等设施。第一批湖南的移民新闻写的是100名，其实是100户。正因为“湖南营”发展速度很快，所以劳动力成了稀有资源，能盖房子、修造车辆农具的技术工人更为稀缺，这类人的工价特别高，一天能赚到二块光洋（那时长沙顶尖的厨师一个月才能拿十块光洋左右）。

    当时湖南负责东北移垦工作的主要是两个人，一个是挂着省政府专员头衔的曹季回，一个是具体组织实施移垦的吉林依兰县垦殖产权代表（也是富吉公司负责人）张祖策。曹季回是曹孟其的前任，曾经担任过湖南孤儿院的院长，他从依兰县回来，看到了“湖南营”地方的发展前景，因此产生了继续派人跟进的想法。这天吃的熊掌鹿筋等山珍海味就是他从东北带回的特产。这台摆在孤儿院里的熊掌宴，实际上就相当于一次向省府大员的集体汇报会，目的就是要促成湖南加快移垦实边的步伐。

    曹季回为了让何键等人吃得高兴，特意从东北带回了六道湖南不多见的山珍海味。1.熊掌：东北长白山的特产，系“山八珍”之首，亦为高级滋补品。湘菜的传统做法有红煨熊掌、砂锅熊掌、火夹熊掌。2.鹿筋：东北长白山特产梅花鹿腿上的筋，系“山八珍”之一，营养丰富，滋补身体，湘菜的烹制方法有红煨鹿筋、鸡汁鹿筋、火方鹿筋。3.榆蘑：又叫榆耳，是生长在长白山原始森林中枯死的榆木上的树菌，个大味美，营养丰富。湘菜中有鸡汁榆蘑、虾酿榆蘑。4.哈麻鱼子：东北黑龙江、图们江中特产大马哈鱼产的卵。大马哈鱼在淡水河中产卵，在大海中生长，卵很大，每粒直径约七毫米，色泽鲜红，营养极佳。湘菜中很少见这道菜，通常的做法如青椒炒哈麻鱼子、三鲜哈麻鱼子、香酥哈麻鱼子等。5.哈士蟆肉：哈士蟆是一种动物，亦为长白山的珍贵山珍，这种动物爱食人参苗，体内油脂多肉很少，故哈士蟆肉尤为珍贵，湘菜中有一道著名的甜菜冰糖哈士蟆，还有鸡汁哈士蟆、清汤哈士蟆，都是在湖南难得吃到的佳肴。6.鲂鱼骨：即海鲂鱼的鳍骨。海鲂鱼生活在200米左右的深海，是一种食鱼的鱼，体形扁大肥厚，身体上下部各长有很大的鳍骨，营养类同鱼翅，但鱼翅去了外层骨壳，而鲂鱼骨则是连着骨壳一起入菜，或焦炸或煲汤。

    这次熊掌宴之后的成效是十分明显的。这一年的6月1日，湖南省赈灾委员会决定，由省政府投入十万块光洋，再动员500人（户）移垦吉林依兰。并承诺去的人每人（户）分配土地十亩，以供耕种。为此，登报向全省募集垦民，报名时间从6月1日至6月10日。这种雷厉风行的做法果然奏效，6月21 日，曹季回就带着这批垦民（人数不详）启程远赴东北了。

    然而，这一年的9月18日，日本人在沈阳发动了“九一八”事变。《马关条约》以后中国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日本内阁会议有一个秘不示人的计划，那就是大规模的向中国东北移民。这些打着“农业开拓团”旗号的日本人，在他们的武装力量护送下，从20世纪30年代中期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东北，从而彻底断掉了中国内陆省份向东北移民实边的路。

    这一年11月中旬，当曹季回历尽坎坷从东北回到长沙向省政府销差的时候，有记者问到湖南去的垦民境况，曹氏只是勉强地说了四个字“垦民尚安”。

    最莫名其妙还是新闻界，明明是为“移民实边”这样一项事关国防、带有战略意义的大事，却偏偏去扯上一个不痛不痒的何键为孤儿院捐款，还要让他吃了熊掌以后再去捐，真有点让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