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晚报记者 范亚湘 实习生 陈湘婷 王璐莎 A “我当兵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要把‘鬼子’赶出去” “谁强占了我们的家乡?谁炸毁了我们的屋宇?谁屠杀了我们的同胞?谁奸淫了我们的妻女……起来,同胞们!我们决不甘休。我们要雪耻!我们要报仇!” 1943年底,日军已经占领了岳阳、常德等湘北大片土地,长沙、衡阳等城市危在旦夕。这时,衡阳所有学校都会播放慷慨激昂的抗战歌曲以鼓舞士气。“那年我20岁,在衡阳读初中,正是听了这些歌曲后,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才自愿报名参军的。”今年93岁的郴州市桂阳县流峰镇上龙村的胡忠浦说起从军的经历时,仍旧情绪激昂:“‘鬼子’在中国到处撒野,即使我读了书,也不会有什么出路。我当兵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要把‘鬼子’赶出去!” 不过,胡忠浦说他参军,还有一个原因:“我的生日是9月18日,生日这天本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可我老是想到‘九一八事变’。东北全境陷落,叫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其时,抗战已进入关键时刻,兵源严重匮乏,作为一个有文化的青年,胡忠浦参军后受到了部队的欢迎。“我被分配到国民革命军第73军暂5师13团1营机枪连任文书。我们那个连的连长叫杨凯旋,他比我大个三四岁,没有读什么书,十七八岁就参军打‘鬼子’。我年轻气盛,可以说是满怀一腔热血,常恨不能马上上阵杀敌,我多次提出上前线,可连长就是不同意。” 就在前一个月,暂5师参加了“常德会战”,浏阳籍的师长彭士量阵亡殉国,成为“常德会战”中中国军队牺牲得最惨烈的将官。“彭将军怀里揣着一份遗书上战场,‘余献身革命,念年于兹,早具牺牲决心,以报党国。兹奉命守备石门,任务艰巨,当与我全体官兵,同抱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歼灭倭寇,以保国土。倘于此次战役中,得以成仁则无遗憾,惟望我全体官兵,服从副师长指挥,继续杀敌,达成任务。’正是因为彭将军的壮举,我们暂5师的将士都非常勇敢,就连‘鬼子’都认为是‘战意坚强、不可轻侮之师’。每次投入战斗前,连长就要我给战士们大声诵读彭将军的遗书,他说,这样做可以鼓舞士气。” B “从斗笠山撤下来的时候,一个师只剩下一个团的兵力了” 1943年12月至1944年6月,日军入侵湘乡、娄底,暂5师驻防祖师殿、斗笠山一带,与日军进行拉锯战、对决战,“虽然挫败了‘鬼子’无数次的进攻,但我们的伤亡很大。我趁机提出上前线去,连长拗不过我,勉强同意了”。 “突突突,扣动机枪扳机,子弹呼啸着出膛,眼看着‘鬼子’一排排倒下……”花白胡须、脸上布满皱纹的胡忠浦回忆起当年战斗的情景时,目光炯炯,神采斐然。 “直接杀‘鬼子’比当文书过瘾多了!”胡忠浦觉得他这个时候像一个真正的兵了,也神气多了。“可是,‘鬼子’不但战斗力强,经打,且他们的武器厉害,常常是打十仗我们只能赢个两三仗。打不过时怎么办?跑啊,不跑会白白送死啊!不过,经常是跑了一阵,又与‘鬼子’遭遇上了,只好选择有利地形,摆开架势,再开打!不要以为我们正规军就不打游击战,我们照样跟‘鬼子’在山里捉迷藏。” 不过,胡忠浦也有难过的时候,“我们这些当兵的个个壮实,跑得快,‘鬼子’拿我们没办法。可那些拖娘带崽的老百姓却遭殃了,‘鬼子’的残忍程度,没见过的人真的还难想象得出!”有一天,胡忠浦随连队去斗笠山下的一个村子阻击“鬼子”,“我们刚在山头找好掩体,一队‘鬼子’从村口开来了。鬼子头上戴的钢盔闪闪放光,甚至能看清他们的脸。但走近一看,前面竟是一群老百姓。有的老百姓不愿意给‘鬼子’带路,就故意拖拖拉拉。‘鬼子’见状,连不问究竟,上去就是一刺刀!我亲眼看见一个‘鬼子’被溅了一脸的血,但他竟然像若无其事一样,抽出刺刀对准另一个不配合的老百姓的胸口狠狠地戳了进去……” “杨凯旋指示我们架好了机枪,五六挺机枪一字儿排开。我的手压在扳机上,只要杨凯旋一声令下,愤怒的子弹就会呼啸着射出去。可前面都是老百姓,这仗怎么打啊?杨凯旋迟迟不敢下命令,他观察了一会儿,带着六七个人迅速从村尾迂回到了我们对岸的山头。对岸的枪声响了,‘鬼子’丢下老百姓朝杨凯旋那个方向的山头冲去,我们趁机打‘鬼子’的背后。两边开火,子弹在耳边‘嗖嗖嗖’地飞……这次战斗可以说打得最漂亮了,三十多个‘鬼子’没一个活着回去!第二天,军长彭位仁将军给我们连签发了嘉奖令,并奖给我们一头大肥猪。好长时间没吃到肉了,见到猪肉,个个战士都喜笑颜开,我们打了一个大牙祭。”胡忠浦说,那个时候,部队驻在斗笠山上,山下都是“鬼子”,生活物资运不上去,很难得吃到一次肉,“甚至连饭都吃不饱”。 虽然有力地阻止了日军西进,但半年多的战斗下来,暂5师因为战斗和疾病折损超过了大半,已是名存实亡。“子弹不长眼睛,打起仗来不仅伤亡大,而且打得苦啊!记得我们从斗笠山撤下来的时候,一个师只剩下一个团的兵力了。”很快,上级就命令暂5师裁减番号不予继续使用,原国民革命军第29军193师调73军做补充,暂5师所剩人员编入77师231团和独立团。 C “我们排30多号人除了我这个老面孔外,其余都是新面孔” 胡忠浦所在的机枪连被分配到了独立团,“部队被拉到江西莲花驻防和修整,没事的时候,我就叫战士们唱抗战歌曲。说句大实话,当时我还以为再不会有像斗笠山一样那样艰苦的战斗了”。谁知,1945年3月,“湘西会战”打响,更加残酷的战斗随即拉开了序幕。“我们独立团紧急调往娄底新化一带截击并牵制‘鬼子’”。 “部队从江西莲花转战到湘潭,在湘江边上遭到‘鬼子’拦截。团里要求我们机枪连就地掩护部队渡过湘江,我们二话没说,把机枪对堤上一架就开打。”“鬼子”炮火密集,硝烟弥漫,炮弹不断地在胡忠浦的身边爆炸,副连长牺牲了,几名战士也倒下了。经过战斗的洗礼,胡忠浦已是一名出色的机枪手,“要知道,即使机枪威力大、歼敌多,却比不过‘鬼子’的大炮。机枪打一阵就得赶紧换个地方,否则,‘鬼子’测出机枪的位置,一发炮弹就会把机枪给端了!” 胡忠浦说,一个机枪班一般是10人左右,作战时3人上前,一人指挥、一个打枪、一人换子弹,其他人伏在后面隐蔽。要是有人牺牲,立马替上。机枪不仅容易成为“鬼子”攻击的目标,更难受的是,行军途中,无论远近,胡忠浦都要扛着一挺沉重的机枪,把机枪视作其生命。“那个时候,机枪是部队的命根子,丢了机枪,还拿什么去打‘鬼子’?” 正是机枪连的强力掩护,77师独立团顺利地渡过了湘江,并快速地穿插到了新化新防区。据史料记载,“湘西会战”期间,77师坚守新化县城,浴血苦战,与日军拉锯争夺6次,击杀爬城之敌。组织反冲锋14次,重创日军,使得新化县城免遭“鬼子”的践踏。 胡忠浦记忆最深的一次和“鬼子”作战,是一次天还没亮,他们机枪连按照部署,连夜提前动身,扛着马克辛机枪抢占有利地形,找到一视野好的高地隐蔽待敌。潜伏一阵后,“鬼子”进入埋伏区。随着一声令下,战斗打响。战士们抖擞精神扣动了扳机,一时间,枪炮声不绝于耳,战斗如火如荼。冷不防,“鬼子”发现了机枪阵地,掉转炮口就是一炮。 “轰”地一声巨响,一发炮弹落了下来,好几个战士被炸飞了。胡忠浦也被掀翻到身后一条浅水沟里,“醒过来后,我发现自己被战友死死地压着,两手一摸,全是粘糊糊的血。我用手使劲地推搡摇晃身上的战友,可任凭我怎么折腾,他们就是没有反应。那个时候我心头一沉,就有些害怕了,感觉自己也一定活不成了。幸运的是,我只受了些擦伤,并无大碍。” 在中美空军配合下,不久,中国军队向“鬼子”全线反攻。胡忠浦参加了77师组织的多次反击,在60天里跟“鬼子”打了大大小小30多仗,每次都在枪林弹雨中与“鬼子”拼死搏杀,可谓九死一生。“30多次战斗下来,我们排30多号人除了我这个老面孔外,其余都是新面孔。” “湘西会战”的胜利后没多久,黄埔武冈二分校招生,胡忠浦顺利考取,分在步兵六总队,可就在这时,又遇“鬼子”进攻,黄埔武冈二分校只好退往会同,几个月后“鬼子”无条件投降,胡忠浦被带到成都继续学习。毕业后,胡忠浦留在学校训练新生,1949年底随部队起义,被编入刘伯承的第18兵团。一年后,胡忠浦退伍回家耕田务农。 后来,有人觉得读了书的胡忠浦回家种田有点可惜,但他却乐呵呵地说:“‘鬼子’被赶出去了,我回家种田,有什么不好咧?” 记者手记 不是战死沙场 便是回到故乡 范亚湘 72年后,一个热浪滚滚的夏日,我走进了彭士量将军的故乡——浏阳市镇头镇北星社区,期望能够捕捉到彭将军早年的生活遗迹。 我之所以冒着酷暑来这里寻访,就是因为在采访胡忠浦老人时,他多次提到“前任师长”,并大段地背诵彭士量的遗嘱。“我虽然没有见到过彭将军,但对他由衷地尊敬!”胡忠浦说这句话时,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有一种异样的光彩。当他拄着拐杖送我到村口时,还不忘说:“你们不要写我,要多写像彭将军那样的人!” 然而可惜的是,在彭士量的故乡,对于这位抗日将领的所有记忆,仅限于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我没见过我爷爷,只知道他是一位英勇的抗日将领。”彭士量的孙女、60多岁的彭果林如是说。 1943年夏季,国民革命军第73军暂编第5师师长彭士量率部参加了“鄂西会战”。此役结束后,暂5师马不停蹄,接着南下。这年11月,“常德会战”打响。然而,这次会战后,彭士量却再也没能回到故乡。 石门是常德的门户,彭士量率暂5师守卫石门。在石门战场,日军以飞机大炮做掩护,猛烈地轰炸,石门的城墙已破,城内的民房也被战火烧焦。 1943年11月14日,73军奉命后撤,但该军正与日军鏖战。为挽救73军,彭士量挺身而出,决心与石门共存亡,掩护全军撤退。当掩护任务完成后,彭士量带着仅存的300余人于15日黄昏准备渡过澧水撤出石门。谁知连日降雨,澧水猛涨,彭士量及其余部遭日军合围,他率将士奋力突围,不幸被敌人机枪击中要害,战死疆场,时年39岁。 其实,彭士量早就有了牺牲的决心,石门战役刚刚打响,他就在硝烟与炮火中立下遗嘱:“余献身革命,念年於兹,早具牺牲决心……余廉洁一生,不事家产,望余妻克苦自持,节俭生活,善待翁姑,抚育儿女、俾余子女得以教育成才,以继余志,此嘱。” 次年早春,彭士量的遗体公葬于南岳衡山。1993年,彭士量被追认为革命烈士。“每年清明时,家人都会去扫墓。”彭果林说。 沈从文说:“一个战士,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彭士量与胡忠浦,虽然一个是将军,一个是普通的士兵,但却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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