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工业记忆】凤凰山下的兵工往事

在中国的地理版图上，叫“凤凰山”的地方有很多，它们大多有着一个与“凤凰”有关的美丽传说。在株洲市郊东南也有一座凤凰山，但住在这里的人们很少能说出山名的准确由来。

从凤凰山顶往下望，映入眼前的是一片群山环抱的洼地。大约从解放初期开始，这个名叫董家塅的地方就是一个工业重地，这里厂房林立，机声轰鸣。对于一个因厂而生、因厂而存的聚集地，这里的居民基本上不是世居于此，也就无法一代一代复述前辈关于“凤凰山”的传说故事。

但在与他们的交谈中，仍能感受到这座山的不寻常处，他们的记忆里留存着很多神秘的“兵工”往事。

山顶的炮台阵地

中航工业南方航空工业有限责任公司（简称“南方公司”）就是坐落在凤凰山脚的一个大型企业，它的前身是国营三三一厂。这是一个以生产航空发动机为主的兵工企业，凤凰山周边的居民大多是这个厂里的职工或家属。

或许是处在繁华闹市里的山更显得珍贵，凤凰山如今已被开辟成一个社区公园，成了居民们休闲游乐的去处。从山脚拾级而上，不时可以遇到手提水壶前来取水、散步的居民，半山腰有泉眼数处，泉水清冽可口。爬行在树木葱茏的林间小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清新气息。

山顶是一片宽阔的平地，六个同样大小的炮阵分布于此。旁边的一块石碑刻记着这些炮阵的由来，这是建于抗日战争时期的对空防御工事。山体边缘有用青砖砌成的1米多高的“山”字形墙垛，椭圆形的炮阵里还有用青砖筑成的掩体入口，地下暗道相连。

这些，无一不在向我们昭示着这里曾经历硝烟岁月。

从事公司史志研究工作多年的南方公司退休干部文代明熟知这段历史。他说，山下三三一厂就是原国民政府株洲兵工厂的所在地，1942年日军调集轰炸机大规模轰炸株洲，位于董家塅的株洲兵工厂遭遇的轰炸更为猛烈，凤凰山上虽然有防御工事，但尚未完全建成，基本上没有对空防御能力。

兵工厂的涅槃重生

在那次轰炸中，株洲兵工厂化为废墟。但8年之后，历史又一次将一个特殊的机遇赋予了这里。

1948年，国民政府在原址复建兵工厂，并命名为株洲十一兵工厂。此时，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渡江南下，国民党军队将该厂迁往海南岛，主要机器设备被抢运一空，只留下几栋厂房。1949年8月，株洲解放后，中南军政委员会开始在这里筹建兵工厂。1950年，由徐州迁来的第三兵工厂与被我军接管的广西桂林国民党卅工厂合并，建成中央兵工总局株洲282厂。

87岁的施恩老人是湘潭市经委的退休干部，他当年也是从徐州第三兵工厂迁到株洲来建设282厂的一员。每当回忆那段往事，初到这里的记忆就会浮现在这位耄耋老人的眼前。当年，施恩在徐州第三兵工厂任工务室主任。1950年11月的一天，他和同事突然接到上级通知，一个绝密的任务正在等待着他们。

经过短暂的准备，施恩携带一家老小随同徐州第三兵工厂数千职工一同南下株洲。他回忆说，当时，株洲还只是属于湘潭地区的一个小镇，城区很小，只有一条铺了石板的小街，火车站是一座大木棚。到达株洲的当天正下着鹅毛大雪，他们一家人就挤在火车站旁边一间竹木搭建的吊脚楼里。“几个树木插在泥土中作为桩柱，上面木板铺成，有一间房子，下面养猪。”

由于当时的株洲兵工厂的设备已经被国民党全部拆运拖走，只剩下一栋空壳厂房和数栋平房办公室以及宿舍，从徐州迁来的职工有三千多人，住房不够，一间不到20平方的房子，住了三到四户职工，中间用床单隔开。施恩和妻子以及母亲就住在房子里。“那时候生活虽然艰苦，但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第一任厂长吴运铎

利用国民党兵工厂留下的厂房和从徐州搬运过来的设备，施恩和同事们开始投入紧张的生产工作。当时，正值抗美援朝战争爆发，而282厂又是国家南方弹药生产基地，生产任务相当紧迫。施恩回忆说，当时厂里主要生产六○、八二迫击炮弹，因为战事紧迫，很多运往前线的炮弹都是用“白皮箱”装着，来不及刷上绿色的油漆。

因为生产任务量大，工厂采取大批量流水作业方式，来编制生产作业计划。为了准确核算生产成本和效益，施恩还自创了一套能恰如其分计算各个工序投入产出量的计算方法，并写了一篇名为《大量生产中各工序投入产出量计算方法》的文章，发表在当年的《机械工业》杂志上，他拿到了生平的第一次稿费，请同事们吃了一顿饭。

施恩说，株洲282厂第一任厂长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保尔”吴运铎。但他来到282厂时，吴运铎已经调任中南兵工局任副局长。施恩说，吴运铎是他的老上级，1947年施恩在华东军区军工部军工一厂当工务员时，吴运铎就是这个厂的厂长。但当他来到株洲时，却没能见到这个老上级。

文代明后来在写南方公司厂史时曾经三次采访过吴运铎，吴运铎回忆了建厂时的艰辛。“那时候敌对势力气焰嚣张，国民党留下的残余势力经常破坏生产，晚上朝工厂打枪，贴反动标语。在工厂建设中，吴运铎都亲力亲为，与大家一起劳动。”一个新来的女工不认识吴运铎，在搬运行李时，对着吴运铎喊：“小工，来帮个忙。”吴运铎一句话也没说，就动手帮忙。

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

一年之后，施恩的人生轨迹再一次随着一个命令发生了变化，282厂要从株洲迁出，择址另建。而原来的株洲282厂改为专门修理航空发动机的331厂，也就是现在的南方公司。282厂开始选址在长沙大托铺，后来最终定址在湘潭楠竹山，由各地迁来的几个兵工厂组建成新的282厂，也就是现在的江南机器（集团）公司。

此后，施恩历经人生多次波折，最后在湘潭市经委退休。来到湘潭后，施恩再也没有去过株洲的282厂。

如今的南方公司里依然保存着株洲282厂留下的半栋厂房，红墙褐瓦的房子在现代化的厂房中特别显眼，这栋历史的遗迹不久将会成为南方公司的历史博物馆。株洲282厂在为了防止战时空袭而修筑的其他防御工事，如遍布凤凰山的防空洞以及弹药库，大多已经封存，外人很难寻觅到它们的踪迹。只有凤凰山上的炮台依然在向人们述说当年的烽火岁月。这里已经被当作爱国教育基地加以保护利用。

在交流中，施恩说他很想回去看一看，看看自己曾经奋斗过的地方，看看那些保留下来的工业遗迹。“这是留给后人的一笔宝贵财富。”施恩说。

站在凤凰山顶，当我们怀着虔诚的心情去寻觅前辈们不经意间留下的痕迹时，才发现岁月的风霜、烽烟的洗礼，已经让那一段工业史话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而也只有这些被保留下来的工业遗址，才使得我们有机会目睹了在60多年前的烽火岁月，这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被有意遮盖的本来面目。正如施恩说的，它们，不仅是历史的见证者，更是留给后人的一笔宝贵财富，值得我们去怀念、去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