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工业记忆】“大铁房”的坚强与梦想——探访南车株机公司机车联合厂房

白墙蓝顶，照亮周围灰蒙蒙的天空。这就是历经77年沧桑的南车株洲电力机车有限公司（下称“南车株机公司”）机车联合厂房。一座见证了中国机车生产从蒸汽机车、内燃机车、电力机车，到高速机车四次历史跨越的厂房。9月底的一天，株洲田心下起了大雨。透过厚厚的雨雾，一座气势恢宏的高大建筑物格外引人注目。

走近厂房，触摸历史。联合厂房冰凉钢架上还残留着“中英庚款”字样，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昨日战火的灼热，历史原来与我们如此地接近。

诞生

很久以前，一只不知名的小鸟衔了一粒樟树种子，落在湘江边的一个山头上，长成的樟树从根部分叉，远远看去，就像三株小树长在了一起。在这棵树下，人们相互依偎，繁衍生息。

这是关于株洲田心的一个优美传说。但给田心真正带来生机的，并非这棵树，而是1935年粤汉、浙赣、湘黔铁路干线在株洲的交汇。

重要的铁路枢纽地位，让这里不再沉默。1936年2月，粤汉铁路整理计划委员会决定将总机厂设置于株洲。

同年，一群人带着工具，走进了田心，在一片面积足有1000亩的土地上测量。等到这一年的8月1日，他们按捺不住兴奋，在这片空地上打下了一根坚实的铁柱。

周围的老百姓并不知道，这根铁柱，就如同传说中那棵樟树一样，会生长，会壮大，慢慢地变成了几栋厂房，也就是现在的南车株机公司机车联合厂房，又称“大铁房”。他们只知道，当时打下这根铁柱的，是粤汉铁路管理局运输处处长程孝刚、机务处处长茅以新和一批有志青年。

“1936年8月1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南车株机公司厂史陈列馆馆长叶建平告诉我们，自此以后，株洲田心塅叶家祠堂正式挂出了“铁道部株洲总机厂筹备处”的牌子，每年的8月1日也被定为南车株机公司的厂庆日，其70多年的历史是从这天开始蹒跚起步。

史料记载，在当时那个动乱的年代，株洲机厂（南车株机公司的前身）的筹建主要靠外资，企业利用中英庚子赔款15万英镑（约合国币247.5万元）建成4栋不同跨度的单层厂房，总面积22383.5平方米。

1937年7月7日，近代中国历史在这里转弯。

中国遭受了敌寇的侵略，神州大地一片战火，承载着国人工业强国梦想的联合厂房遭到侵华日军的蹂躏。

在南车株机公司厂史陈列馆展出的一张黑白照片中，高大的联合厂房历经3次轰炸后，仅剩下了一些空荡荡的钢架，厂房里一片狼藉。

叶馆长说，伴随着烧毁的厂房，还有40多名建筑工人长眠在了厂房的钢梁下。为避开更大的损失，该厂全部机器、员工迁往广西、贵州。

热热闹闹的株洲机厂突然安静下来，荒郊中孤零零的联合厂房丝毫没有怯意，傲然挺立的钢筋铁骨架起她不屈的脊梁。

青春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联合厂房也如中国近代史中的其他工业文明一样，在艰难中诞生，命运多舛。可历史又总是眷顾强者，历经动荡的联合厂房没有像其他工业遗址一样淹没在浩瀚的历史里，而是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抗战胜利后，联合厂房迎来了发展的又一次契机。厂房进行重建，完成大量的基础建设和设备安装，并投入小规模试生产。

循着一条林荫小道，我们往南车株机公司的老家属区怡园小区走去。路旁通体红色的二层小楼是典型的苏式建筑，古朴大方，偶尔掉落的墙漆和开裂的木质窗棂悄悄讲述着建成的年代。

“吱呀”一声，推开一楼大院的铁门，满头白发的王裕臣朝我们走来。83岁的他和这里的苏式小别墅一样见证了机车联合厂房的成长与发展。

王裕臣说，他很佩服先人的智慧，是他们的高瞻远瞩造就了今天的株洲轨道交通产业。株洲是湖南的心脏部分，铁路是它发达的四肢，选择株洲田心建机厂，既强健心脏，保障供血，又普益南方各省，株洲轨道交通产业也就顺势崛起。

王老感情最深的就是“大铁房”。他在这座钢铁结构的联合厂房里率领同事们一起成功地研制出了大名鼎鼎的“韶山号”系列电力机车，顺利实现由蒸汽机车修理向电力机车的全面转产。

当年风华正茂的王裕臣成为这次企业转型的领头羊。时任厂长的他为“大铁房”换了新设备、粉刷亮色油漆、盖上了当时颇为流行的琉璃瓦，“大铁房”更加宽敞、明亮，人气也更旺。

“当时，我们都是模仿学习苏联的技术，与欧美等工业强国技术有很大的差距。”王老说，那时候他们毫无经验，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没有技术指导，自己研究；没有试验条件，自己动手解决。如今，当时的技术员刘友梅已经是享誉国际的电力机车专家，南车株机公司也已向2013年销售额过200亿元发起冲击。

坐在王老旁边的陈桂和是1980年代的省劳模。听着王老的回忆，她那深陷的双眼明亮了起来，73岁的她似乎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当年的她穿一件红色小褂子从乡下来到株机上班，乍一见威武的联合厂房，她还有些胆怯，“怎么会有这么高大的房子”。

但不久后，厂房里不时传来的机器轰鸣声、工人号子声迅速将她吸引，陈桂和与“大铁房”结下不解之缘。

1978年，联合厂房维护、检修。陈桂和每天六点钟就来到厂房里为这座“大铁房”刮腻子、刷油漆，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我非常享受晚上一个人呆在‘大铁房’的感觉。”陈桂和说，摒弃白天的喧嚣，她可以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大铁房”温度，“这里就是我的家”。

直到现在，退休已二十多年的陈桂和有空时还是会去“大铁房”那转悠，晚上在睡梦中，她也总是听到同事的喊声：“桂妹子，你一个人在‘大铁房’干活，注意安全。”

蝶变

如今的田心已经是高楼林立，不再是人迹罕至的乡村，但联合厂房还是那样威武，她的雄姿一点都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减，反而弥久愈新。

前些年，英国那家当时向联合厂房出售钢架的公司给南车株机公司发来了一份报告，一再表明此钢构件的厂房已经过了它的设计寿命，不拆除的话，出了问题概不负责。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厂房对我们的意义。”南车株机公司宣传部的工作人员颜常青说。

在这些年的使用过程中，南车株机公司对联合厂房进行过数次大型的维修保养，而且还在两侧建起了附属车间，给她加了另一层保险。

76年过去了，“大铁房”依旧在运转，只是铁房里的职工换了一拨又一拨，厂房周围的树苗已经长大，成为了厂房最坚定的守卫者。

机车事业部工会主席黄彪告诉我们，“大铁房”现今就是南车株机公司机车事业部总成车间所在地。

300多米长的厂房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机车，人们正围绕在机车身边忙碌着。抬头仰望，两台天车在联合厂房屋顶来回“跑”动，把庞大的机车准确调入装配平台。

看着我们惊讶的表情，黄彪笑了。“我第一次见到她，也和你们一样的感觉。”黄彪说，自己是学建筑出身的，见到过许多设计精妙的高楼大厦，可第一眼看到“大铁房”时，他就爱上了这个生命力顽强的钢铁精灵。

“仅靠铆、焊就能把这些钢架组合到一起，让负重50吨和负重20吨的天车同时活动自如，70年前的设计还能满足我们现代化、高科技的生产需求，不得不佩服当初设计者和建造者的智慧。”黄彪说。

从厂房的西门，数着一个个钢柱向时光的深处走去，突然出现的一群黑色面孔打断了我们的沉思。来自南非的朋友正在陆斌劳模技师创新工作室学习。就在我们采访的当天凌晨，首批出口到非洲南非的电力机车从南车株机启运，而这是自1997年以来，从“大铁房”里走出国门的第15个项目。

未来与历史，注定将在这里重合。

轻轻地触摸着“大铁房”钢架上、铆钉上那若隐若现的细纹，就好像亲手感受到株洲工业发展的印记。当年，振兴民族工业的火种就在这里点燃，并呈燎原之势。那一道道历史的痕迹，就是一次次量的积聚；一次次质的飞跃，就是一次次成长的蝶变。

（感谢南车株洲电力机车有限公司工会办谢平华对本文采写的帮助）

（本版图片由谢平华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