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莹笔下的长沙风景

青枫峡

无数次地，我从岳麓书院的后门直上岳麓山，先到爱晚亭坐坐，再从其左边的一条小径直达青枫峡至岳麓寺。我知道宋代词人辛弃疾曾写过一首《满江红·游青枫峡》的词，词曰：

两峡崭岩，问谁占清风旧筑。满眼里云来鸟去，涧红山绿。世上无人供啸傲，门前有客休迎肃。怕凄凉，无物伴君时，多栽竹。

风采妙，凝冰玉。诗问好，余膏馥。叹只今人物，一夔应足。人似和鸿无定住，事如飞弹须圆熟。笑君侯，陪酒又陪歌，阳春曲。

我还知道宋代岳麓书院的主教张栻也写过一首很有名的诗《清风峡》诗曰：

扶疏古木矗危梯，开始至今已摄提。

还有石桥容客坐，仰看兰若与云齐。

风生阴壑方鸣籁，日烈尘寰正望霓。

从此上山君努力，瘦藤今日得同携。

设想，在初夏亦或深秋，有二三知己坐在石桥之上，满眼里云来鸟去，闻一闻，扑鼻的都是树木的清香，还有那水，那青风峡中一路碎步跃然而下的水，听听，悦耳；你弯下腰，用手捧上两捧，喝下去，整个的身心便无一处不清爽，无一处不舒服。

还是听听谢冰莹是怎么说的：“在青枫峡里听涛声，比在衡山黑龙潭听瀑布还有趣，微风起时，枫叶便发出轻细的软语，恰像爱人躲在树丛喁喁情话。猛不防，一阵疾风吹来，松涛像万马奔腾，鼓乐齐奏，使你听了好像觉得天地在旋转，万物在歌唱，在狂舞；这时候，你根本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只觉得大自然的伟大，神秘。你到了这种境界，你完全与大自然合而为一，你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没有痛苦；你所感到的只是自我的渺小与无能，你恨不能化身为落叶，随风飘荡，该有多么轻松和自由；回头再看看水里的鱼虾和螃蟹，你会更羡慕它们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所以我说青枫峡和爱晚亭简直是人乐以忘忧的仙境。”我非常地理解谢冰莹当时的感受和心情。她是吃足了不自由的苦，也受尽了不自由的累。在家，婚姻不能自主，特别是母亲，已经封建和蛮横到了不讲半点道理，一次又一次地将他囚禁；在外，因为她追求进步，追求真理，也是一次又一次地被追被抓甚至被严刑拷打。无拘无束，自由，像落叶一样随风飘荡，真的是一种人生难得的境界，谢冰莹甚至写过这样的句子：

“我愿永远安静地躺在青枫峡里，让血红的枫叶为我做棺盖，潺潺的流水，为我奏着凄切的挽歌。”

谢冰莹是倔强而又反叛的，她有着一种“不自由毋宁死”的精神，她不止一次地自杀过，因此，她深知自由于她，有时比生命还重要，裴多菲有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首诗简直可以说是谢冰莹人生追求的一种真实写照。

谢冰莹如醉如痴地爱着青枫峡，她说：“不论春夏秋冬，你有四时不同的姿色：春天，你像一个含苞待放的蓓蕾，你像初出湖水的荷苞，你像一个娉婷的少女，你脉脉含情，满身都披着嫩绿，使人一见你，便感到一种青春的活力在跳动，青春的热情在奔流；夏天，你像一朵绚烂开放的玫瑰，浓荫遮住了阳光，你不再是含蓄答答的少女，而是热情如火如荼的姑娘。在城市是受炎热煎熬的人们，谁也希望整天躺在你的怀抱里，接受你微风的抚摸，温情的安慰；秋天，你更妩媚了，并不因秋风萧索而使你消瘦，使你憔悴；相反地，秋高气爽，你更显得潇洒风流，孤傲雅洁。这时候，有不少雅人词客在明月皎洁的深夜，倚在你的身边，听你绵绵的絮语，细叙着秋夜的幽情；尤其最美的是绚烂的红叶，点缀在翠绿重叠的树丛里，是那么鲜艳夺目，令人陶醉；冬天，你更美丽了，白皑皑的雪，把整个岳麓山点缀成纯银世界，青枫峡里满眼都是玉叶琼枝，雪花飘舞。溪水并不因寒冷而冻结，它还是那么日夜不停地流着奔向湘江”。

在谢冰莹的笔下，青枫峡的“枫”是枫叶的“枫”，岳麓山的枫叶是有名的，因此，凭想象，她就这么“枫”了。不过，查《岳麓书院志》，说到“青枫峡”的由来曰：“当溽暑时，清风徐至，人多憩休，故名以此得。”其实“青枫峡”也好，“青风峡”也罢，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里能让你洗却尘埃，如入仙境。特别是夏天，世间恐怕再难找到这么好的避暑胜地，正如谢冰莹所说：“夏天，当柏油路上印着一个一个的橡皮轮的痕迹，热得连鸟儿也停止了歌唱的时候，而一来到这里，凉风习习，树影婆娑，由叶缝里漏下来的阳光，在石径上印着许多整齐的图案画。它们闪着金色的光辉，像水银似的流动着，但并不消灭，老是那么随风舞动。看久了，眼睛会花，脑筋也会乱。这和听涛声的感觉又不同：你周身会感到轻松愉快，感到飘飘然，感到人生充满了快乐，充满了希望，前途像阳光一般灿烂，生命像一团火。这时候，最适宜坐在爱晚亭里静静地听鸟语，闻花香，听流水潺潺，松涛吟啸，看天边云霞变幻，落日余辉。”

青风峡和爱晚亭是相连的，他们也如同一对情侣，在岳麓山的怀抱里亲着爱着缠绵着。

（转自彭国梁《长沙沙水水无沙》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出版）请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