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明传

九、难忘的情谊

1930年秋，柳子明在福建省泉州黎明高中任生物学教师。

1931年，柳子明由福建来到上海江湾立达学园，在农村教育科任教。立达学园的创办人和主持人是中国著名的教育家、改革家匡互生先生。

在上海立达学园五年多的教学生活，柳子明与匡互生结下生死之交，与立达学园结下不解之缘。这一友谊的纽带，牵涉到柳子明后来的工作、生活与思想发展，对柳子明的后半生有重大影响。

每当谈及在立达学园的往事，银须皓首、神色庄重的柳子明，温和的面庞上就会浮现出亲切的笑容，这段 回忆温暖着老人的心。

柳子明与匡互生的相识过程，是颇具有戏剧性的，

说来很有趣。1930年春，柳子明所在的南京郊外韩复炎烈士纪念合作农场，来了一位衣着朴素的客人，他就是 匡互生。匡先生亲自从立达学园附属农场带来一箱蜜蜂，送给韩复炎纪念合作农场饲养。这位客人和蔼可亲，在交代应如何饲养时十分内行。”他谈话有条不紊，详细明了，对生产事业的关心和认真负责士作风，在当时那种社会环境下，实在难能可贵，给柳子明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后来，柳子明得知匡互生先生就是立达学园的负责人，对匡互生那种实干精神，钦佩不已。

柳子明有位中国朋友袁志伊，曾是匡互生先生的学生。1931年1月，柳子明经袁志伊介绍，从福建泉州来到立达学园，与匡互生合作办校，这两位中朝学者，在此写下一段千古佳话。

立达学园校本部设在上海江湾，农村教育科设在南翔镇附近的柴塘。这是一所新型的学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实施半工半读。

立达学园校友欢送柳子明先生一家离开台湾。

后两排左起：吴崇侠、林馥泉、唐泳埵、李毓华、肖而化、丘平、柳子明、梁祖辉、刘则忠、陈东凡、张素珍、李怀民、荣素心、王学明、谢务平、粟同、杨春天。

前排左起：柳得橹、粟和莱、柳展辉、王育、粟和拯。

农村教育科设有新式养鸡场、果园、菜圃、养蜂场。农场由学生管理，收人用于购置教学设备和学生生活，学生在学校 里一边学习科学知识，一边参加生产劳动。

立达学园最大的特点是不设校长，只设一个管理委员会，分工管理学园事务，大事由管理委员会讨论决定。

教育家匡互生先生富有民主改革思想，他奔青年时代，曾参加举世闻名的五四运动，由于他的机智和勇敢，成为当时举 国闻名的新闻人物，被革命派誉为五四运动的闯将。

1919年5月4日的下午，北京各学校学生三千余人，在天安门前举行集会和游行示威。他们在宣言中提出“外争主权、内 除国贼”的口号。主张立即召开国民大会。学生游行队伍想进 人东交民巷向各国使馆示威，表示抗议，但受到使馆武装人员 的阻拦，于是游行队伍掉头转向赵家楼曹汝霖的住宅。曹汝霖 是当时北京政府的交通总长，1915年曾任袁世凯的外交次长， 是签订“二十一条”卖国条约的代表之一。曹汝霖和章宗祥、 陆宗舆又是段祺瑞对日本借款和签订军事协定的经手人，因而 成为最受到舆论指责的三个卖国贼。

当天下午，学生队伍包围了曹宅，曹宅大门紧闭，学生们猛烈捶门，门打不开，这时，年方弱冠、血气方刚的匡互生，只身从后院翻墙跳进曹宅，奋勇打开大门，示威的学生如同洪 水般地冲进曹宅，没有找到曹汝霖，却找到了正在曹宅的章宗祥，他刚从日本回国，当下被学生捉住痛殴一顿。

匡互生和同学们余恨未消，在曹宅放了火，这就是“五四 运动”中所谓的火烧赵家楼事件。

后来，大批军警赶到曹宅，有32名学生被捕，其中就有匡 互生。在全国人民声援和正义舆论下，以及北京各校学生组织 奔走营救，被捕学生获得释放。五四运动揭开了中国新文化革 命运动的序幕，其历史意义十分深远。

风雨如磐，多少艰难的岁月过去了。匡互生在政治上更趋 成熟，革命襟怀更为宽广。

匡互生创办的立达学园，立志改革，师生同舟共济，教师 不发聘书，待遇每人每月一律60元。

匡互生对朝鲜独立解放革命事业十分关心，对流亡中国的 朝鲜革命者深表同情，他凭借自己的观察和政治直觉，了解到 柳子明当时困难的政治处境和经济窘境，亲自出面向立达学园 管理委员会提建议，破例给柳子明每月月薪80元，并多次表示， 如果学校将来条件好一些，很愿意给朝鲜革命者更多帮助。

有件事给柳子明印象极深。立达学园校本部学生很多，很 可能有国民党分子混在里面做情报工作。有一次，一名学生被 上海国民党当局怀疑是“共党”分子，匡互生先生得悉此信后，立即亲自去找这位同学，给予经济资助，帮助他安全离校出走。

在匡互生先生直接掩护下，柳子明一面在立达学园任教，一面为朝鲜的独立和光复事业而战斗。

1932年1月18日，日本侵略者武装进犯上海，遭到十九路军 的英勇抗击。

上海的教育界、文艺界、青年学生和工农群众，冒着硝烟弹雨，共赴前线，慰问浴血抗战的英勇战士。人民群众的爱国 热情，有如高山瀑布，势不可遏；在沪的朝鲜流亡独立临时政 府，坚决和中国人民站在一'起，并肩战斗。

蒋介石的卖国政权被上海军民英勇抗日的行动吓破了胆，慌忙下令强迫十九路军调往福建，向日本委曲求和，暂告停战。

在停战的同时，骄横的日寇在上海租界虹口公园，以庆祝 日本传统的“天长节”为名，为“沪战胜利祝捷”。为了打击敌 人的骄横，朝鲜流亡独立临时政府警务部长金九亲自领导和部 署了一-次漂亮的袭击。

正当日寇“祝捷”大会开幕时，朝鲜革命青年尹奉吉把炸弹巧妙地装在空热水瓶壳里，乔装成工友混进会场，把炸弹投掷到“祝捷”大会的主席台上，日军总司令白川大将当场毙命， 海军司令野村中将被炸瞎一只眼睛，日本人在上海的侨民会会 长也被炸死，大灭了日本强盗的淫威，大长了人民的志气，中 朝人民莫不拍手称快。

“一·二八”事变期间，立达学园处于战场中心，只好暂时 停课。匡互生先生亲自率领全校师生到浙江省嘉兴等地区，进行战时旅行教育，柳子明便搬到上海法租界，与其他朝鲜爱国志士在一起生活。

停战后，匡互生不顾个人安危和劳累，几次到法租界来，了解和过问柳子明和其他朝鲜同志的战时生活状况，多次给他们送钱送物，给朝鲜革命者以无私援助。

上海“一·二八”事变后，匡互生先生的政治态度更为明朗，他曾经多次和柳子明推心置腹，娓娓长谈，表露自己要坚 决地走抗日救国的道路。这个愿望在当时国民政府的反动统治 下是不可能实现的，惟一的道路就是脱离国统区，与毛泽东领 导的革命队伍走到一起，共同战斗。

匡互生曾在湖南长沙第一师范任教务主任，与毛泽东同志 有师生之谊，他对毛泽东十分了解，由衷的钦佩。在白色恐怖笼罩上海的沉沉黑夜，匡互生向柳子明袒露自己的政治抱负，他们的革命友谊是何等深厚。

1933年初，匡互生不幸患肠癌。这位爱国主义者拒绝住进帝国主义者开设的医院，病情日益严重后，住进上海中南医院 抢救，经多方治疗，毫无起色，最后作了肠切除手术。手术后，柳子明连忙赶到医院看望匡先生，当他刚迈进病房，匡先生在 病床上挣扎着跟柳子明打招呼，用微弱的声音说：“柳先生，我只怕再见不着您了……”

柳子明凝视着匡互生先生苍白的面容，深深下凹的眼窝，轻轻地抚摸着他那瘦削的手，不由得心如刀割，热泪夺眶而出。这位坚强的朝鲜汉子，在听到双亲不幸逝世的噩耗时，把悲痛和眼泪在心中埋葬和流淌，而现在，面对亲如骨肉\朝夕相处、 忧喜与共的中国革命志士，亲密的战友，将被癌症这个恶魔夺 去生命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痛哭失声……

这是柳子明与匡互生先生最后一次见面。

不几天，匡互生先生在医院病逝。

柳子明和中国朋友一起，在立达学园校园里万分悲痛地安葬了这位可敬的爱国志士，中国进步的教育家、改革家、实干家。

匡互生先生逝世后，立达学园由匡先生在湖南长沙第一师范执教时的老同事、刚由德国返上海的沈仲九先生继任主持。

在立达学园五年多来，柳子明曾和匡互生先生一道兴致勃勃地引进了欧洲和东南亚的各种名贵花卉；开辟了一块又一块 的果园，嫁接和扦插成活各种名贵的桃、梨、苹果和葡萄，这 些有益的农业科学研究实践活动，为柳子明教授以后长期居留 中国从事农业科学研究，打下了基础。

匡互生先生去世以后，日本特务曾冒充无政府主义观点的新闻记者，到江湾来找寻柳子明，柳子明当时正好不在江湾。不久，柳子明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被迫离开了立达学园。

许多风雨年代过去了，匡互生先生的爱女匡达人教授，已 是中国生物学界的知名学者，匡先生的外孙1984年赴美国留学深造，出国前返湘省亲，专程拜望外祖父生前的挚友——朝鲜 爱国志士柳子明教授。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革命情谊，正是中 朝人民团结友好战斗情谊的缩影。

1987年5月2日，五四运动中的勇士匡互生先生的灵骨归葬湖南省邵东县故土，湖南各界代表隆重举行了新墓落成和骨灰安葬仪式，民主、富强的新中国屹立在东方，匡互生先生的政 治遗愿巳经实现，匡先生得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