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笔记卷六诗联轶话

王素音题壁诗

长沙女子王素音题良乡琉璃河馆壁诗并序：妾生长江南，摧颓冀北，豺狼当道，强从毳帐偷生，鸟鼠同居，何啻将军负腹悲难自遣，事已如斯，因夜梦之迷离，寄朝吟之哀怨。嗟乎！高楼坠红粉，固自惭石崇。内院之姝，匕首耀青霜，当誓作兀术帐中之妇。天下好事君子，其有见而怜予乎?选许虞侯可作沙叱利，终须断头陷胸；昆仑客重生，红拂妓不难，冲垣破壁是所愿出，敢薄世上少奇男。其亟图之，应有侠心怜弱质。诗云：“愁中得句失长途，女伴相携听鹧鸪。却是数声吹去角，醒来依旧酒家胡。朝来马上泪沾巾，薄命轻如一缕尘。青冢莫生殊域恨，明妃犹是为和亲。多慧多魔欲问云，此身已判入黄泉。可怜魂魄无归处，应向枝头化杜鹃。”和者甚众，苍书叔父次韵哀之云：“楚山行尽总征途，谁向黄陵唱鹧鸪。烟火不禁愁日暮，江乡还忆煮雕胡。”

新城王阮亭士祯赠之以词《调寄减字木兰花》：“离愁满眼，日落长沙秋色远。湘竹湘花，肠断南云是妾家。    掩啼空驿，魂化杜鹃无气力。乡思难裁，楚女楼空楚雁哀。”

（清诸人获《坚瓠集》）

麻潭山灵仙洞述异诗

邑人邹南英石湖有《游灵仙洞述异诗》云：“何处见灵仙，洞中有石室。奇木生洞口，洞深不可测。秋高叶落时，远自龙潭出。仿佛巴陵道，包山通地脉。又如昭潭水，旋涡常潗潗。伏流连洞庭，时见昭潭叶。昔闻一奇士，欲穷洞深入。防患先戒徒，鸣钲慎勿息。又置草屦二，钲鸣当跃跃。但当有此戒，虽凶亦化吉。装束入洞去，洞门盖已辟。豁达虚无人，跂脉蛇鼠迹。逦迤数十里，窘步渐逼仄。钩心复斗角，棱棱列奇石。石户次第开，别有灵仙宅。白玉铺作堂，黄金叠为壁。床列珊瑚枝，室围锦绣帟。入室见美人，对客逡巡立。风微罗带飘，发溜宝钗植。舒腕掠双鬓，含睇若羞涩。久久乃出语，吹气芳三袭。天孙幸有耦，匏瓜尚无匹。郎自世间来，此与天台一。冶荡献百媚，撩人不惟色。妖术固已穷，斯人弗可逼。忽然见怪异，����目光射。变幻不一态，夔魖互腾掷。倏如浑沌凿，头大洞欲塞。抖擞运神力，化鸭生羽翼。趁罅达洞底，水声听激激。遽与龙潭通，遂免穷途泣。既出问其徒，胡为钲罢击。争言见屦跃，轰然哭咥咥。顿忘师所戒，乃致师受厄。此事甚怪诞，宛然搜神述。迄今白云间，洞门长寂寂。游者但徘徊，孰是探奇客。”

（清陈运溶《湘城遗事记》）

洗药庵诗

在善化县西，原玉沟水由庵右绕前，今淤。僧持升诗：渠水源从故苑来，宫中脂腻旧潆洄。溪流已共昭阳改，岸树空馀劫火灰。洗药有仙留胜迹，题桥无池吊荒苔。幸邻泮壁存文献，时接宫县到讲台。

（清陈运溶《湘城访古录》）

黄周星诗文直逼古人

黄周星，字九烟，湘潭人。本姓周，父逢泰宦游，生星于江南，为上元黄氏抚养，遂冒其姓。七岁工书法。登崇祯进士，授职不就。葬父湘潭，仍返上元。诗古文直逼古人。明亡，赴水死。

（清王先谦《湖南全省掌故备考》）

黄周星和楚女诗

黄九烟《和楚女诗》：楚女初不知姓名，邑里有燕客游于楚者，云甲午之夏，此女遭兵掠，至汉江，赴水死，其尸逆流千里，越洞庭湖而南，为渔人所获。玉貌如生，可十四五。有素帨系左臂甚固，发现得诗十首，人争传写，遂达金陵。余得之于林子扇头，读其诗，咸意为湘江女子也。秋灯萧飒，依韵和之，颂欤？诔欤？愧深于恸。

长夜绵绵未五更，荒天老地尽愁城。谁传十首湘娥怨，一夕千愁万感生。

娇羞曾未识翁姑，夭枉空怜反哺乌。孝烈名香真不朽，须知生女胜淳于。

孤竹文山是弟史，奸雄闻此定心惊。湘娥须死何曾死，蜍志当年本不生。

谁人敢劝易罗衣，万丈洪涛撒手归。却笑□江河见晚，琵琶空自惜明妃。

字字分明正气歌，光争日月何须多。春兰秋菊哀终古，还胜投诗赠汨罗。

玉折兰摧此一时，随光正则是吾师。江潭渔父非渔父，帝遣神收绝命辞。

    委蜕千秋即异珍，贞魂岂复滞江滨。天龙八部齐惊拜，个是文章节义身。

    万劫真容俨未笄，汗青重见女夷齐。鬼神但识西山事，此是西山又向西。

    只宜赞叹不宜悲，如戟元非卓氏眉。千里逆流生气壮，皇天后土可曾知。

    几多忠孝殉君亲，造物于今颇不仁。眼见珠沉连玉碎，痴顽长乐是何人？

附楚女原作

家乡一别已春更，此日含羞到汉城。忽下将军搜括令，教人尚敢惜馀生！

征帆又说过双姑，掩泪声声听夜乌。葬入江鱼波底没，不留表冢在单于。

骨肉亲离弟与兄，孤身千里梦常惊。归魂愿返家园路，报道双亲已不生。

遮身还是旧罗衣，梦到潇湘何日归？远涉风涛谁作伴，深深遥祝两灵妃。

厌听孤儿带笑歌，几回肠断岭园多。青鸾有意随王母，空使人间设网罗。

生小伶仃画阁时，诗书曾把母兄师。涛声夜夜悲何极，犹记挑灯读楚辞。

当时闺阁惜如珍，何事流离逐水滨。寄语双亲休眷念，入江犹是女儿身。

生来谁惜未簪笄，身没狂澜叹不齐。河伯有灵怜薄命，东流直绕洞庭西。

照影江干不尽悲，永辞鸾镜敛双眉。朱门空说谐秦晋，死后相逢未可知。

图史当年强解亲，杀身从古羡成仁。簪缨虽愧奇男子，犹胜于今共事人。

梦得楚女姓一首并序

余既和楚女十诗矣，终恨其姓氏无传。法与林子谋请于乩仙而不得。至仲冬长至夜，梦与数友闲谈，偶阄及此女姓字，一友遽答：“姓李。”余亦唯唯。旁一友曰：“君言谬矣，此女自姓卢，名佛莲。”余不觉恍然，因援笔就案书“卢佛莲”三字。此友复言佛字非是，乃上从竹头者。余谛思竹部诸字，佛音殊少，或是筏字之讹，遂复注筏字于旁。两义并存，此友无语。醒而异之，纪以一诗。自此楚女无姓字而有姓字矣。

宝筏莲台佛国游，姗姗甲帐岂堪俦。湘江水月身重现，不是当年旧莫愁。

妄得楚女姓名四首并序

甲午（编者按：１５９４年）之冬，余既梦得楚女姓名矣，此衷遂已释然。至乙未（编者按：１５９５年）春日，忽有林生凤鸣过鹊江。生为楚之安陆人，适友人谈及楚妇事，生云：“此吾同里黄氏闺媛也。其尊人讳以泰，为乡先达。女小字青莲，因避乱，侨居长沙之益阳，突遭兵掠，赴江尽节，前所传一一不妄，但十诗题油楮上，非素帨。诗中所云母兄者，则母之长兄某，女幼所师事也。”余闻之怏然，因复作四绝志之。

才得贞姬姓字传，骚魂半载为谁牵？神仙只向蓬莱觅，岂识西方九品莲。

谪仙畸号偶同行，梦里先偷一字名。更讶无端联氏族，恰如许浑对飞琼。

守礼应知出大家，文章彤管岂胜夸。人间生女能如此，愧杀兰阶玉树斜。

三楚精神屈宋魂，离骚日月至今存。由来涢女非湘女，云梦从今不敢吞。

真得楚女姓名六首并序

乙未之春，闻安陆林生言，咸以楚女为黄青莲矣。越三载，戊戌冬，偶晤衡阳徐生于鸠兹，复谈及此。徐生惨然曰：“此吾妹也，以甲午春在衡州被掠，至汉江，赴水死。死时留十诗于纸，适见担子童子，乃抽银钗并诗授之，属云：‘烦寄与读书相公。’童子以呈其主人瞿生，遂盛传于武昌。藩臬闻之，遣人顺流收其尸，不获，因砻碑镵十诗其上，植之汉阳门外。”余问：“女生几何？”曰：“十三”。“曾许字否?芽”曰：“许字王氏。”“女何名？”曰：“青鸾，即诗中所谓‘青鸾有意随王母’者也。”余闻之亦惨然。盖徐生之父立阶为楚丙子孝廉第六人，曾与余有旧，以女故，亦愤郁而死云。噫！一楚女姓名也，初梦得之，既妄得之，至是始得其真焉。乃由佛莲而青莲，由青莲而青鸾，若邮递然，亦奇矣。因复为六诗志之。虽然，泡影何常，余恶知林之果妄，徐之果真耶？又恶知梦之非真，真之非梦耶？俟他日过方城汉水而问之。

吴楚乾坤倏不同，祝融粉碎洞庭空。那知万古贞魂宅，却在湘帆九面中。

乱离谁闻孝廉船，绛帐旃裘各一天。痛杀文姬生死别，从今休拂四条弦。

青鸾王母是前因，沤  尘缘总未真。环佩若归明月夜，应随南岳魏夫人。

几行青湘涨潇湘，花落黄陵更断肠。从道峰高无雁到，化为精卫过衡阳。

天遣奚童表孝贞，读书种子定钟情。脱簪频死殷勤属，只为高堂不为名。

千秋堕泪说遗踪，片石今看矗女宗。漫道九陵峰七二，直应添作七三峰。

（明黄周星《和楚女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