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笔记卷六诗联轶话

王闿运祁门杂感诗

曾国藩驻军祁门时，王闿运尝往来军中，有祁门杂感诗二十二首，多足补奏报之缺（下录十首）。其一曰：“已非三年客，愁登万里台。异乡惊落叶，斜日过空槐。雾湿旌旗敛，烟昏彭吹开。独惭携短剑，真为看山来。”其二曰：“岚树晚苍苍，千家闭夕阳。云低一水白，山占半城荒。负米看贫妇，归樵趁野航。乱离凭节制，稍喜见秋粮。”其三曰：“群盗纵横日，长沙子弟兵。但能通大义，不废用书生。地尽耕耘力，人惊壁垒精。后来司马法，应见寓农情。”其四曰：“旧部多专阃，新除始建旗。只惭臣力尽，敢恨主恩迟。白发人将老，青云骥不疑。平生推奖分，寂寞报深知。”其五曰：“拙速元非计，全兵寇亦能。不成援北固，终拟弃南陵。病马三秋雨，啼乌永夜灯。贤豪尽无命，天意恐难凭。”其六曰：“寇骑凭泾县，潜军渡绩溪。苍黄十营败，风雨万家啼。事后论形胜，愁来厌鼓鼙。新安听猿处，惟见月凄凄。”其七曰：“城郭背飞旌，思归正独行。入舟成避地，失路岂逃名?芽孤客十年事，寒溪一夜声。康山僧白首，应不笑无成。”其八曰：“内府波文瓮，先朝雨过杯。当时盛文物，馀制见尊罍。近榷青山税，长烧白骨灰。乾隆老工在，犹望御窑开。”其九曰：“蜃气浮三岛，龙旗拥万乘。妖星逼南斗，秋雨谒西陵。石马无灵骨，铜驼有中兴。书生馀涕泪，沾酒望觚棱。”其十曰：“恸哭勤王诏，其如社稷何?芽至今忧国少，真侮养官多。四海空传檄，馀生拟荷戈。萧萧易水上，立马望山河。”

（清朱克敬《雨窗消意录》）

罗洋山人郭焌诗留涿州

莆田林教谕霈以台湾俸满北上，至涿州南，下车便旋，见破屋墙匡外有磁锋划一诗曰：“骡纲队队响铜铃，清晓冲寒过驿亭。我自垂鞭玩残雪，驴蹄缓踏乱山青。”款曰“罗洋山人”（编者按：罗洋山又名大富山，位于长沙市今德雅村一带）。读讫，自语曰：“诗小有致，罗洋是何地耶?芽”屋内应曰：“其诗似是湖广人。”入视之，惟凝尘败叶而已，自知遇鬼，惕然登车，恒郁郁不适，不久竟卒。

（清纪昀《滦阳消夏录》）

毛国翰诗哀张烈妇

《题张烈妇墓并序》：烈妇湖北兴国州人，其夫挈之，事候补知府某。某挑妇，妇拒之，以告其夫。舟至长沙，将夜偕窜，先送妇岸傍，回舟取行橐。有巡役姚太与乞人李某，见妇询之得实，绐之，易其处。乃曰，我与若觅夫。见其夫，复绐之他往，且云代觅其妇，恐不相识，其夫乃解所佩玉蟾蜍为信。太至妇所，则曰，尔夫被追，已渡江矣，令迎汝。示以蟾蜍，信之，与俱登舟。中流调之，其妇知不免，乃赴水死。太遂并其子置水中，将逃，遇其夫于岸，诘之，诡言不见。其夫不释，太大窘，因曰此必死于水，因于浅处觅得其子。太冀可脱去，其夫持之益急，旦鸣诸官。鞫之，尽得其实。既获妇尸于水，其夫亦死，因合葬之城南，树碑以纪其事。此嘉庆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事也。

哀之以诗，诗云：“沄沄湘水拍寒沙，尽室依人计悔差。生识罗敷罗有婿，死殊德耀已无家。拚从帝子沉鱼腹，曾向夫君赋鼠牙。肠断掌珠同一掷，孤鸿犹怨月西斜。惊飙夜落楚江虚，断送人间比目鱼。伍伯托名真魍魉，姮娥有信待蟾蜍。幸无东海三年雨，几枉燕台一纸书。自此碧湘门外水，龙舟不独吊三闾。别鹤凄凉感故雄，甘随巢卵委西风。一家骨肉魂犹聚，千里亲朋梦不通。恰喜招魂来宋玉，仍教举案遇梁鸿。莫悲藁葬他乡地，犹胜生前逐断蓬。石碣金生姓字香，澧兰沅芷共芬芳。青陵应有连枝化，桂树宁无比翼翔。自古浪传沙叱利，只今遗恨宋康王。城南抔土留遗蜕，长得游人吊夕阳。”

（清毛国翰《麋园诗钞》）

龙汝霖作《闻蝉》诗规郭嵩焘

郭侍郎嵩焘家居时，好危言激论。龙汝霖作《闻蝉》诗规之曰：“商气满天地，金飙生汝凉。撩人秋意聒，忤梦怨声长。畏湿愁霜露，知时熟稻粱。隐情良自惜，莫忘有螳螂。”嵩焘和曰：“饱谙蝉意味，坐对日苍凉。天地一声肃，楼台万柳长。杳冥通碧落，惨澹梦黄粱。吟啸耽高洁，无劳臂引螂。”又“树木千章暑，山河一雨凉。阴浓楼影悄，风急咽声长。秋气沾微物，天心饫早梁。居高空自远，尘世转蜣螂。”

（清朱克敬《雨窗消意录》）

湘中五子之酬唱

湘潭王闿运，字壬秋。少孤，受教于其叔。不喜制举文，当肄业长沙之城南书院。院长陈本饮专事帖括，有龙友夔者，熟精《四书》汇参之学，陈聘之，使助校课艺。或聚谈讲论，龙来，则莫敢先发言。龙之长子皞臣及武冈邓弥之、保之皆在，李篁仙亦从其外兄丁果臣居院斋。篁仙早入学，补廪膳生。皞臣亦举道光丙午乡试，下第还，侍父居内斋，皆谨饬。壬秋独跅弛好大言，篁仙放诞自喜，壬秋与相得，日夕过从。皆喜为诗篇，弥之尤工五言，每有作，皆五言，不取宋唐歌行近体，故号为学古。其时，人不知古诗派别，见五言，则号为汉魏。故篁仙以当时酬唱多，自标为“湘中五子”，后以告曾文正，罗忠节公泽南睡中闻之，惊问曰：“有《近思录》耶?芽”时道学未衰，故恶五子名。

（清徐珂《清稗类钞》）

隆观易精力呕血为诗歌

    隆观易，字无誉，长沙宁乡人也。幼奇慧，年十三以诗谒湘乡曾文正公，由是数从曾公游，遂通经史百家之书。父艺孚为里豪所中，陷于狱。艺孚故才士，亦曾公所引重也。观易乃阴干曾公，豪闻而惧，私念艺孚交厚曾公，当出其罪，即出，当杀我，遂贿狱卒毙艺孚。观易哀愤，穷日夜谋杀豪，未几，豪病死。于是观测易谢绝人世，敝精力呕血为诗歌，自废斗室空山，憔悴枯槁。其志深，故其道隐；其怨长，故其辞约而多端。同治中，县人喻光容官甘肃狄道州，招观易。光容起自兵间，为牧守，顾雅好儒学，与观易相得欢甚，为留二年而归。当是时，相国左公次第定回疆，规善后，观易客游其间，就所知陈书相国，言边事。相国高才，素慢，又观易乡里后进，而相国更事久，益儿子畜之。得观易书，笑曰：“隆氏子亦上书言事邪？”然观易所言，实良策。后相国所设施，竟多与观易合云。观易既归，益放其意为诗，自比苏轼、陈师道。光绪三年，复就光容宁灵，至数月卒，年三十九。观易少负气跅弛，喜言大略，议论踔厉纵横，机牙四应，无不人人绌伏。后更摧挫抑敛，恂恂如处子，人有称誉之，则皇恐引避。或有毁之者，必谢过曰，死罪，诚如公言，终不复辨。卒后，湖湘之间颇重观易诗辞，后生学徒多效其体，观易之名浸昌矣。所著书曰《经义知新录》、《禹贡水经考》、《六百日通》、《西征续觚》、《罘罳草堂诗文集》凡若干卷。

    赞曰：业业隆生，狂狷之间，固穷无恶，猎艺斯专，观俗秦坂，咏志湘川，风犹孔硕，留规后贤。

（清陈三立《散原精舍集》）

程颂万诗囊括宋贤佳境

宁乡程子大观察颂万为雨沧教授霖寿之叔子。教授富著述，有《万涵堂文》、《湖田晓角词》。子大渊源家学，皆能之，而尤长于诗。于湘乡曾重伯太史广钧、龙阳易宝甫观察顺鼎而外，为异军之特起，以是名噪光、宣间。尝自言：“文章之道，程功积久而始近于古，非可妄意速成也。若乃端居多暇，称心而言，吾身所值之境与事，未尝不藉文字以传。至于幽忧疾疢之馀，亦惟冥心于文字之中，足以与世相忘而不失乎古。凡吾所为，如是而已。”其诗境凡数变。陈伯严（编者按：即陈三立）则谓其光绪辛丑以后之作，能囊括宋贤佳境。南海梁星海亦谓其可传。子大则又自谓古之人有未尽、今之人有未喻者，胥于是焉发之，未暇计其传与否也。

（清徐珂《清稗类钞》）

程颂万湘社唱酬

    宁乡程颂万子大在长沙联湘社唱酬，如二易何王，英英侠少。而吾友江夏郑湛侯以风尘吏虱其间，刻行《湘社集》。子大《鸥笑集》填词婉密，《蛮语集》诗卷，才思不匮，趋向亦正。

（清谭献《复堂词话》）

胡恕其为夫改诗

胡女士恕其，字淑娟，丽怀内朗，淑仪外润，于针缕佩服栉耳，必修洁。未嫁前二月，其夫余十眉病几殆。夜闻家人絮谈，潜听，得其实，大戚。自维设有不测，誓必死，为损眠食者数日。十眉喜词章，中馈馀暇，辄从之读，灯影书声，恒至丙夜。有所作，复促十眉为增损之。十眉尝题杨秋心《探花杏苑圆》，有句云：“玉楼好梦今何似，沉醉东风又一回。”淑娟笑曰：“次句当作‘沉醉东风第几回’，似较宛转矣。”

（清徐珂《清稗类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