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旧文存卷十一武林旧事

湘楚国术之都

楚人素有崇尚武术的传统，《淮南子·兵略训》有“楚地大人众，贵人争佩剑”的记述，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导引图”上绘有古代猴拳的图像。清代实行武举制，长沙、善化两县的武进士有周于恺、王玉熊等１７人。光绪二十六年（１９００年），清政府诏令禁止民间习武，废止武举制。但民间武术禁而不绝，长沙拳师王润生（１８８１－１９４１）就在此时一露身手。１９０５年，他留学日本，曾应邀比武，击败不可一世的日本柔道家田野清夫，大扬国威。

王润生练的是“八拳”。该拳变化多端，拳架短小，功劲催力，相传为清代长沙人言先生所创。言传罗大鹏，罗传王润生。王的传人有龚寿泉等。今人羊定国已经是第五传了。在日本，和王润生一道练八拳的还有著名武术小说家向恺然、柳直荀之父柳午亭、李淑一之父李肖聃，以及后来成为湖南武打擂台赛副总裁判长的杜荣阶、王美成等人。民国建立后，习武开禁，王润生回到长沙，与向恺然一道办起了国技学会。１９３７年７月湖南大学校长胡庶华聘王润生为该校体育系教授。次年湖南大学迁辰溪县，曾经击败过日本柔道高手的王润生，于１９４１年在辰溪殁于日本轰炸机的炸弹之下。

长沙国术流派纷呈，拳术除八拳外，还有自然门、太乙游龙拳、龟牛拳等。器械以苍门教的子午棍最有名气，其传人为长沙县范志桂兄弟，故旧时有“王拳、范棍、向文章”之说。１９３２年，范氏兄弟在湖南国术训练所传授子午棍，刘杞荣获该棍精要，并创太空子午棍。

１９２９年，何键主湘，大倡国术，继创办“四路军技术教导大队”之后，又于１９３０年在原湖南巡抚衙门旧址（今又一村青少年宫）创办国术俱乐部，亲任俱乐部主任，大力培养人才，再于１９３１年９月和１９３２年１０月分别举办了两届国术省考，选拔准备参加１９３３年全国国术考试的人才。国术省考聘请王润生、刘百川（孙中山的保镖）等为评判委员。在名师的指点之下，两届国术省考，成绩斐然，长沙运动员尤为突出。１９３１年省考中，长沙运动员唐徽典、陆占三、黄忠义分获前三名。１９３２年省考，长沙又有３人获得名次。１９３３年１０月，全国第二届国术考试在南京举行，长沙选手杨达、易绍民等获得了好名次。还组建女子武术队参加了１９３５年第六届全国运动会武术比赛。在１９３６年１０月第六届华中运动会上，长沙市武术队作了武术表演，获得了全场喝彩。

门派繁多的长沙武术

一、拳术。长沙拳种流派繁多，主要有１０种。

沐猴灌——古代猴拳。经改进完善后，成为群众喜爱的猴拳，１９３２年省国术训练所由沈致和、沈晶明任猴拳教练。

巫家拳：福建汀州巫必达所创。乾隆六十年（１７９５年）在长沙广为流传。该拳避强攻弱，借力攻击，第二代传人长沙唐树德创“田字六肘”、“麒麟六肘”，其实战性强。

苍门教：１９２３年浏阳人王显钦师承广东和尚周林武，回乡后家传六代，于２０世纪７０年代末开始收徒外传，浏阳县习此拳者甚众。该拳攻中有防，防中寓击。

八拳：清代长沙人言先生所创。言先生传罗大鹏，罗三传王润生。今其传人有龙铭生、曹汝成等。该拳变化多端，拳架短小，功劲催力。

九龙门：清末峨眉道士陈黑皮所创。１９１０年前后陈定居益阳，因而传入长沙。该拳能乘隙而入，乘虚而击，刚柔相济。

自然门：清末四川人徐矮子所创。１８８２年传慈利县人杜心五，并由其徒万籁声、彭玉林等传入长沙。该拳动静如始，变化无端，虚虚实实，自然而然。

太乙游龙拳（又名太乙游龙功）：清嘉庆年间武当山一道士所创。后由长沙拳师余安仁的五代祖传入长沙，作为家传功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始有余安仁外传。该拳以修身、养身为目的。

龟牛拳：平江县东乡土垅界寺和尚姚世月所创。该拳取龟之静，牛之斗，动静兼蓄而生拳法。流传于浏阳、平江一带，浏阳传人有张天芳等。

万法归宗：长沙人柳森严学自峨眉山一和尚，攻防皆重，四方俱备，传人有周贵卿等。柳森严在４０年代曾将该拳著书出版，广为流传。

太空拳（又名太空门）：为沅江人刘杞荣于１９６０年创编。流传在长沙、湘潭等地。传人有刘小英、吴学光、贺南喜等。该拳攻路缠绵，架势磅礴，松静轻灵，舒展大方。

二、器械。长沙较为流传的武术器械有近３０种。广为使用的有：

棍：长沙流传的巫家拳有七步连针棍，苍门教有子午棍，九龙门有盘龙棍。其中子午棍在长沙已流传了１００多年，浏阳人周三爷擅长此技，周传长沙县范志桂兄弟。范氏兄弟于１９３２年在湖南国术训练所授子午棍，刘杞荣获该棍精要，并创太空子午棍。

剑：剑在长沙流传历史悠久。唐代宝历年间（８２５—８２６），长沙向子文在衡州做官时，曾向南岳道士龚庆长习剑术。长沙较流行的剑术套路有昆吾剑、对剑、太乙乘风剑、太极剑等。

刀：长沙流传较广的有六合刀、子午单刀、柳叶双刀与单刀、滚龙刀等。

枪：长沙流传较多的有大刀对枪、断门枪等套路。

锏：长沙流传的有双龙锏、双锏等套路。

耙：长沙一带有六合耙、九齿耙、羊角耙等套路。

南北大侠杜心五

驰名中外、风景绮丽的武陵源孕育了一代武林精英，杜心五（１８６９—１９５３）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人称“南北大侠”。他一些传奇性的往事至今流传于民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习文练武  心存侠义

杜心五又名慎魁，取五心俱愧之义。清同治八年（１８６９）诞生于慈利县一个书香世家。他自幼聪颖，酷爱诗书。父亲杜佳珍专门请了阎秀才在家里课读。那时他也喜随大人练武，年方７岁就学会了投掷“飞蝗石”，百发百中，后习南派拳术，在离家１５里的胡家坪私塾，白天读经书，晚上练武艺。他父亲任新军都司时，在抗击英法联军的大沽口战役中曾被洋人射穿大腿。他又目击九溪天主堂传教士欺压百姓的情状，国仇家恨，更促使他立志练武，在练功房贴上“练成武艺，誓杀洋鬼”８个大字。他１３岁那年挂牌求师，有位姓徐的四川武师前来应聘。徐集武当、少林之精粹，创“动静无始，变化无端。虚虚实实，自然而成”之自然门武术。因其身材矮小而诨号“矮师”。杜心五见徐其貌不扬，便想试探一下他的武功。有次过桥，杜突然用脚朝其后背踢去，徐一闪身，脚落空，杜朝桥下坠去，徐反手拖住其脚，将他拉上。从此他对徐矮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向徐学习负重踩桩成圆形走，练自然门的内圈法。一年后，徐矮师返川，他便就读于渔浦书院，赴澧州乡试，考中秀才，旋进入常德高等普通学堂，与林伯渠同窗。１６岁时赴四川峨眉山向徐矮师专习“法于天地阴阳之理，顺乎自然规律之道”的自然门轻功，成为自然门鼻祖徐矮师的独传高足。１８岁时，他到重庆金龙镖局当镖师，在川、黔、滇、桂等西南各省保护商旅安全。有次他在川、黔边界一座深山老林中，除掉了一个名叫李老大的开黑店的大盗，救出了几名被掳掠的妇女。后来他辞去了镖师职，回慈利闭门读书。不久，他去北京守卫清宫。

杜在江湖上广交朋友，多行侠义，人尊为南北大侠。他武艺超群，走雪地不留痕迹，跳高墙不出声响。有次他在杭州滨湖酒家出席湖南同乡联欢会，大家请他表演轻功，他叫人叠上３张八仙桌，顶上置一口大铁锅，他一纵而上，沿着桌边打自然拳，继又跃上锅边，旋转几圈，然后飘然而下，观者莫不赞叹。他动静相兼，能虚能实，坚硬的核桃，他只需两指轻轻一捏壳便碎了。

    １９３５年１０月，长沙武术界首领柳森严，在长沙又一村国术俱乐部与杜比试手指头上的硬功夫，被杜紧压得两眼发黑，滚倒在地，从此对杜怀恨在心。时隔１０年，柳的徒弟河南武士彭玉林到慈利为师报仇。彭擅长“顶功”，人称“铁头”。杜正坐在围椅上吸水烟，刚起身，彭趁机一头撞过去，杜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屋檐角下。彭爬起，用尽浑身之力又一头撞过去，杜纵身一跳，顺势将其头夹在腋下，并用手端其下颌，彭立即跪下连呼“师爷饶命”。杜取来三粒药丸给他治伤，并劝其赶快离开县境。

    杜喜著青布长衫，下颌青髯飘逸，两眼咄咄射人，如两道电光闪烁，与之相对，不敢直视。他通晓医药，自制的前捶膏，治跌打损伤尤有奇效。他抑富济贫，有钱势的人求医，他索取高价，然后将钱周济贫民；贫民求医，不仅分文不取，而且多方资助。１４岁的李同和从五丈高的树上跌下来，气息奄奄，其父卖米粑粑，家境贫寒，无钱送医院急救。杜闻讯后即以药膏疗治，并拿钱给他买麝香和敷，几日便痊愈。杜在寓所旁还特定为乞丐盖了一间土砖屋。一片侠义心肠，深得当地群众的敬重。甚至连土匪司令也敬畏三分。１９４８年瞿伯阶率众威逼慈利城下，百姓如惊弓之鸟。杜以香长身份修书一页，瞿便退兵十里之外，使百姓得以免除骚扰。

东渡日本  矢志报国

１９００年，杜心五以澧州官费生资格东渡日本留学，考入东京帝国大学农科，与林伯渠同学。留日期间，他曾获得全日柔道比赛冠军，战胜了日本相扑师斋藤一郎，名噪东瀛，为祖国争光。他在北京居住时，与革命党人宋教仁常有来往。宋是湖南桃源人，这次在东京，两人异国重逢，备感亲切。在宋的影响下，杜结识了孙中山，１９０５年加入同盟会，任保卫部长，随同孙中山进行革命活动，在暗中保护孙中山先生的安全。当时慈禧太后派宦官张某乔装富商到日本，秘密收买日本浪人刺杀孙中山，被杜截杀。有次孙中山和黄兴、宋教仁、柳亚子等在东京牛町区若宫町聚会，清驻日使馆秘派３名刺客前往暗杀，杜迅猛将他们打倒在地并缴获手枪，使会议得以继续进行。

    １９０７年，宪政党首领梁启超在东京锦辉馆宣传君主立宪，杜心五与张继、居正、萧荔恒等从楼上一跃而下，齐声吆喝，用纸包花生投击梁的面部，迫使梁慌忙从后台溜走，大会也随之流产。１９５３年杜逝世时，湖南文史馆官员萧荔恒的挽联曾提及此事：

    忆东京锦辉馆，共和宪政之争，只剩我两人，万事散云烟，环海钦迟名壮士；

    喜政治协商会，耆老游园同乐，暌违才一月，今朝悲薤露，同声称颂好男儿。

锦辉馆事件后，他跟随孙中山赴欧美、南洋募集资金、联络同志。他利用帮会关系与华侨中洪门及各会馆的联系，积极开展革命宣传活动。１９０８年，他衔命回国，以洪门五圣山五伦堂的名义在汉口法租界宝善里开山堂，策动新军起义。新军内下级军官及士兵多数参加了会党。他曾亲自担任同盟会在汉口与新军之间的联络员，当时在长江一带洪门首领向松坡口授起义密令。故武昌起义虽由新军发难，而事先之策动，会党实出了不少力气。

不屑为伍  隐迹江湖

辛亥革命建立了中华民国，杜心五看到当时军阀争权夺利，背叛革命宗旨，内心极为不满。民国二年（１９１３年）宋教仁被袁世凯派人暗杀于上海，更使杜忧愤填膺。民国六年（１９１７年），河南发生水灾，杜任农商部第二农事实验场会办（副场长），会计主任将上级拨作开发经费的２０万元大洋谎称大水冲走欲与杜私分，杜严词拒绝。会计主任便携款潜逃，杜追至汉口将其抓获，解送北京。足见他恪尽职守，不贪钱财。但此举不但没有得到农商部的嘉奖，反而认为他不该越级擅自扣押官员，他由此更认清北洋政府的腐败，不屑为伍，毅然隐身江湖，当了青红帮的“双龙头”。或修佛参禅，或开堂收徒，或研相人术，或采药炼丹，或潜心书法，或学唱京戏。杜中年以后一心想学道功，天津大公报社社长张季鸾介绍一个从四川来京的刘“神仙”（名叫刘天一）在他家中居住，此人曾任太平军的军医，追随石达开西征，大渡河之役失败隐居峨眉山，杜拜刘为师，气功和医术得到悉心指点，习武与修道结合，相得益彰。

    杜的武功、道功（即气功）都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萍踪浪迹，行止飘忽。他身在民间，却不媚权贵，民族气节凛然。他写了“祖国沉沦堪痛哭，同胞应起救危亡”的诗句表明心态。华北推行特殊化，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汉奸殷汝耕任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主任，权势显赫，他要拜杜心五为师。杜断然拒绝说：“会党不问政府的事，你要辞去冀东防共自治政府职，我才能收你为徒弟。”

    东北沦陷时，日伪筹建普安协会，作为所谓“华北国”的过渡组织，要杜为首，并拿出２００万日元支票作活动经费。杜当场撕毁支票，不予理睬。土肥原气急败坏，将他诱至天津日租界软禁，四周墙上安有电网，外面有士兵把守。他先让门徒把家属秘密送走，然后自己半夜越墙飞身逃出，剃掉胡须，化装混在火车头当司炉工。他回到老家慈利后，继续在湘西等地过着浪迹江湖的生涯，在民间建立武术组织，推广自然门的拳术，集成和发扬祖国的武术传统。

１９４１年，国民政府以团结全国帮会参加抗战为旗号，成立全国抗日群众动员委员会，一些知名的帮会人物如杜月笙、黄金荣等大亨都参加此会。蒋介石想利用杜心五的声望和帮会势力，委以该会主任之职。特派当时宪兵司令张镇（常德人）来慈利接他去重庆。杜在重庆期间，极力呼吁国内外帮会徒众投身抗战，并向海外华侨募款，筹集抗日经费。１９４２年，他以年迈体弱为由辞职，再度返回家乡慈利。

杜心五回到家乡后，在县城外饭甑山建屋数间，取名“斗米观”，与门徒在山上习武，同时探索气功科学。他认为气功“内以养身，外以应世”，由于他对气功有极深的造诣，被尊为一代气功大师。已故京剧表演艺术家程砚秋也曾拜他为师，学练气功，戏艺日进，在舞台上身轻如燕，更好地塑造出舞台的艺术形象。他对自然门武术身体力行，既讲武艺，更讲武德，数十年如一日，既不为人知，也不求人知，隐居高山之上，“日与青松白云为伴，夜与清风明月为友”，超然于名利之外。他居住斗米观，习惯于楼前置一长竹竿，上楼时手撑竹竿一跃而上。即使登楼梯，也是几步并做一步腾跃而上。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杜心武任中南军政委员会参事室参事、湖南军政委员会顾问。１９５３年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