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耆旧文存卷七艺海拾贝

2014-4-4 08:28| 发布者: admin| 查看: 4081| 评论: 0|原作者: 陈先枢 李渔村 编篡|来自: 长沙野史类钞



长沙最早的雕塑展览

    1932年11月19日至20日,在长沙民众教育馆举办了青春雕塑展,展品有雕塑、浮雕、木刻和西洋名作的印刷品等。作者有戴托沙、戴星沙、任世雄、孙伟等。戴托沙、戴星沙兄弟是长沙市黎家坪人,曾留学法国,学西洋雕塑。他们的作品,构思新奇。他们回国后,喜欢蓄长发,特别是戴托沙的发型完全是女式的。当年展览,大都是作者当招待员。这次雕塑展“是湖南破天荒的第一次”,参观的人很多,自艺术家、教育界负责人,以至拉车的卖菜的都有,尤以青年学生最多。参观的人群,看到了作品,也看到了作者。有的学生说戴托沙是女的,有的说是男的。有一位勇敢的男学生,走到戴托沙的侧面,还向他的脸颊接过一次吻。

 

蔡季襄与国宝《缯书》

缯是古代丝织品的总称,中国在两千多年前已能生产了。但写在这种丝织品上的文字,全世界迄今仅发现一件。特别是这件国宝始则出世于偶得,终竟遭致诓失,故至今不存于我国,却在异文殊俗的美国,这两件事又都发生在湖南省博物馆已故馆员蔡季襄一人身上,就更是极有况味而发人深省的。

    蔡季襄出身于“多财善贾”的商业世家,其远祖于清中叶从祖籍苏州来到长沙创业,以开当铺致富,到逊清晚期,住宅和各种商店的铺面已延绵长沙市皇仓街的半条街,遂以“蔡百万”的绰号名冠省垣。“蔡百万”的子嗣分为四房,蔡季襄出自长房,是同辈四兄弟中最小的,故称“蔡四”。先生自幼敏慧好学,且兴趣广泛,对文史更酷嗜成癖,20世纪20年代中从上海大夏大学历史系毕业回湘,任《小小报》记者,与湘剧著名女生角黄福莲结为伉俪,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当时有“黄连配白菜(蔡)”之称。蔡季襄从小酷爱史学,乃潜心于考古与金石之研究。日积月累,便在鉴识文物和考证古籍方面多有创见,遂于30年代中期被聘为南京紫金山博物馆馆员。

1937年“七七”芦沟桥炮声刚起,“八·一三”淞沪战局又开,且急转直下,危及南京。蔡季襄辗转回到长沙,已经是“文夕大火”以后。经过这次焚城自溃的劫难,蔡家已元气大伤,他离开了世居的皇仓街,在走马楼赁宅而居。他因多年来为古董商鉴别文物,获酬甚丰,且出于爱好与研究的需要,自己也择优收买一些盗墓者的文物,日积月累,颇具规模。为了不让别人捷足先登,他广泛结交被称为“土夫子”即搞盗墓的工头,以便掌握信息,不致陷于被动。1942年8月某日,他从某“土夫子”处获悉长沙市东郊盗掘了一座古墓,便匆匆赶到现场,只见其中器皿多被盗走,残片零乱地掺混在腐烂的棺木和尸骸中,便觉无甚可取了。正转瞬间,瞥见坑沿有一团状物,看似泥土但又不如泥土之黏润,且有折纹和隙层,忙拾起一看,原是被揉皱的纸张。专业的敏感使他揣度起来:既变成了近于泥土的深褐色,则必是年代久远的随葬品,便将其拾起,用手帕包好,带回家中。当他匆匆用过晚膳,在灯下略一展视,不禁大喜过望。因为凭着多年鉴赏文物的丰富经验和深厚的文字学功底,使他从这张残页依稀可见的漆写字迹上,辨识出文体之古拙,当可追溯到秦汉以前;待再审视质地,原来并非纸张,而是产于晚周的丝织品——缯书。这一晚,蔡季襄兴奋得彻夜不眠,并从翌日起,除了确有相当价值的考证、鉴定之外,其他的业务和应酬都一概谢绝,而用大部分时间专心致志于缯书的考证。

1944年暮春,蔡季襄应邀去上海替金明记古董店鉴定一批文物,顺便为自己购置考证“缯书”所需的古籍,不觉多盘桓了几天。待其由沪经浙、赣回到长沙,行装甫卸,即突遇长沙第四次会战,仓皇间随手捡携一些细软,并带上几件最珍贵的文物,吃力地挑着,与爱妻黄福莲和女儿匆匆出城南逃。在猝临危难、惊慌失措之际,竞忙不择路而与日军队伍遭遇。日寇狞笑着扑来,黄福莲带着女儿纵身跳入身后的湘江,蔡扑救不及,跌倒在堤畔,昏厥过去。待醒来时,日寇已去远了;他强忍妻女惨死的悲恸,挑起担子,失魂落魄地夹在难民群中,风餐露宿,好容易挨到了桥头河的蓝田镇(今涟源市)。

当时的蓝田是湘西南重镇,许多机关、团体、学校都麇集于此,商业很繁荣。蔡季襄便在临街的一家民宅租住一间小楼房;白天靠刻图章和替商贾鉴定文物糊口,晚上则在昏暗的油灯下研究缯书。他苦心孤诣地自制土“玻璃纸”,一笔一笔地把缯书上的字迹临摹下来;然后与已见诸文献与时人著作关于殷商之甲骨、商周之钟鼎,及竹简上的古文字的各种体例及其诠释,进行对照、辨析。他逐渐发现,这种漆写的字体上承钟鼎文,又有所嬗变而自成体例;其字形与旨意则与孔老夫子读的“韦编三绝”的竹简字体颇为近似。再从书页的质地上看,既是晚周已经盛产的“缯”,则将该随葬品的时代定于晚周是至当无疑的了。特别是这样以缯为书写品的古文物实为迄今所仅见,确是旷古珍品,堪称国宝。

    1947年夏,蔡季襄携专著《晚周缯书考异》赴南京,进呈国民政府的中央研究院。谁料得到的答复是:“国府当务之急,在于戡乱,连华罗庚的《堆垒素数论》都不能付梓,你这个翻故纸堆、发思古之幽情的作品,就请免开尊口吧?选”蔡季襄坚强的自尊与自信,使他愤然倾其所有,自费出版了《晚周缯书考异》,当即在国际汉学和考古学界引起强烈的反响。但日本的汉学界却提出质疑,要求看缯书的原物——至少要看影印件。如前所述,那件缯书已历时2000余载,变成了深赭色,上面的漆字很难辨认得出,一般摄影和洗印术是难以奏效的。为解决此技术难题,蔡季襄专程到上海,得到古董商金明记等友好人士的帮助,想得到像《密勒氏评论报》的印刷厂和柯达胶卷公司等外商单位的协助,给予摄影、制版。这些厂商虽然设备精良、能摄印彩色图谱,但对于年代久远的赭底漆字的缯书却无能为力,蔡季襄只得颓然而返。

但强烈的意志与愿望,使蔡季襄不甘就此功败垂成。当其“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之际,蓦地想起史学界的挚友、时任雅礼中学历史教员的钱无咎。钱是位古钱币专家,其所著《古钱币史话》印制极为精美,便急忙去专访钱,倾诉苦衷,央求惠助。钱无咎介绍说,他的古币都是历时千百载的铸件,且湮埋甚久,锈蚀斑驳,其所以能制印出清晰的图像,实得自湘雅医院的美籍医师、兼任雅礼中学学监柯克斯·巴拉的高超技艺;并慨然承诺,亲领蔡季襄去与柯克斯晤淡。柯克斯听过蔡的叙述与要求,一面表示同情,但又面有难色地说:“钱无咎的古钱币虽斑驳模糊,却是个由凹凸构成的铸件,用高精度的摄像术可拍出较清晰的轮廓与纹理来;而这件缯书的深赭底色与漆字,暗度非常接近,又是平面的,即使用我们医学上穿透力最强的X射线,恐也拍不出理想的效果来……”蔡闻此言,不禁嗒然若丧,惴惴然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芽”柯克斯狡黠地答称,办法倒有,只是要以互惠的条件为前提,那就是:由他将缯书原件带回美国,用紫外线摄影、制版,与文章一并发表;作品署名蔡季襄原著、柯克斯·巴拉翻译,定可取得国际效应。为昭信誉,柯克斯向蔡立付稿酬美金1000元,并亲书字据,保证出书后再补寄9000美元给蔡。

国宝在握的蔡季襄,知原件远去异国,自己干系重大,不免有些犹豫。对方见状便欲擒故纵地表示,既然有顾虑,就各自请便吧。蔡经此一着,便想到:原已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了,好容易盼到这“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果裹足不前,让良机失之交臂,岂不可惜?!何况作品能在国外发表,一举而名利双收。加上中美既是盟邦,钱无咎又是自己与柯克斯的好友与中介人,当能起到保证作用的。在此急功好利又转予信赖的思想支配下,善良的蔡季襄竟将国宝缯书托付给柯克斯·巴拉带出了国境。柯克斯回到美国,将所译蔡文独署自己的名字,由此取得哥伦比亚大学汉学博士的殊荣;该缯书原件则被陈列在美国华盛顿艺术博物馆里,被诩为“东西方文化交流之证物”。蔡季襄遭此诓骗,痛失国宝,悔恨交加,向国民党南京高等法院提起诉讼;但被以“恐有碍盟国邦交”为借口而拒不受理。蔡季襄投诉无门,只得又求助于钱无咎,并一起去找柯克斯的继任者——美国牧师俞道存交涉。俞假惺惺地对他表示同情,一面却密函柯克斯,嘱其采取对策;因若事态扩大,激起我学术界公愤,则柯难免陷于被动。柯便通过俞道存给蔡回信,诡辩说原许诺的万元美金,是蔡向其售出缯书和文稿的价款,故蔡已丧失版权了。现既要诉诸法律,分文不给了。蔡再次遭此跌宕,不啻雪上加霜,悲愤交织,大病了一场。当其在病榻上辗转呻吟时,每念铸此大错,即感负疚良深,愧对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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