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旧文存卷五文坛说趣

周恢初兄弟妙联趣事

    清末及民国年代，长沙社坛街周宅住着周恢初、周霁初、周雨初兄弟。他们的祖居在宁乡靳水西乡的水佳山庄，历代多举人秀才，家学渊源。周恢初和周霁初都是同盟会员，都参加了长沙辛亥首义。恢初任过湘军营长、副官处长、副团长和参谋长，霁初任过谭延闿的幕僚和山东汶上县长，两人后来官场失意，都在长沙当中学教员，雨初在财经部门工作。他们都善长联语，作过一些脍炙人口的对联。民国初年，孙中山先生提出“男女平权”和“阴阳合历”。一方面反对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制度，一方面针对中国历法，主张政府机关实行阳历计日，民间则可以阴阳合历，随人使用。因此把阳历叫做“公历”，把阴历叫作“农历”。雨初崇尚时俗，主张大庆阳历元旦，他的夫人汤雨晴却有点守旧，主张按老规矩过农历（阴历）年，并以“男女平权”为理由，家事不能由男子说了算，为此夫妻发生争执。这时恰好老兄周霁初回家，雨初夫妇各执其理请霁初评论谁是谁非。霁初诙谐而又思路敏捷，听完双方“告状”没有表示见解，只见他拈着人丹胡子，摊开红纸，走笔写一对联：

男女平权，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阴阳合历，你过你的年，她过她的年。

    雨初夫妇看后相视而笑，两人顿时消了气。不过，亦有一说，此联为叶德辉为坡子街土地庙而作。

    雨初年轻爱风流，一日去长沙东茅巷妓院，一个叫盖世红的妓女敬酒之后请他写对联，一要对联短，二要把她的名字嵌入，三要反映来妓院的人重色多情。雨初乘着酒兴，拿起笔来写道：

盖世英雄能本色；

恬红公子最多情。

    乐得盖世红马上双手敬酒陪席，并把对联裱好挂到了接客的厅房正壁。

    周恢初作过许多趣联妙联，最引人传诵的是他挽洪兆麟的对联，可谓极尽滑稽之能事。洪兆麟是宁乡西冲乡人，为周恢初的同乡。洪早年加入同盟会，对革命也有贡献，尤其注重乡情。洪任广东惠州镇守使和粤军师长及粤军前敌总指挥时，提拔和重用了大批宁乡干部。特别是民国十四年（１９２５年）宁乡涨大水，跨越沩水江百多米的宁乡第一大桥南门桥被冲垮，县人在受到百年罕见的洪水灾害后无力修复，而此桥实系交通要道，非修不可。洪兆麟便出资两万银洋独修此桥，在宁乡人心目中留下好印象。但洪是陈炯明的反革命干将，曾率队进攻孙中山总统府，炮击孙中山坐舰，国人多非之。洪兆麟被刺死后，棺柩运回故里，家乡为之开追悼会，而福建等地的报纸却纷纷为洪之死庆幸。周恢初在悼洪会上撰一联最为得体，也最为滑稽。其联云：

    粤东追悼伟德，楚南追悼洪君，月旦论公平，谁是英雄谁是

贼；

    海丰谓之忠臣，闽城谓之奸寇，星辰遭浩劫，有人欢喜有人

悲。

    此联，家乡人大都称为周恢初所作，但也有说是王坦修所作的。近阅周恢初遗稿，才知确实出自周手。洪兆麟死时，王早作古矣。

    大革命失败后，宁乡同文镇的土豪劣绅设立反共的“清乡局”。他们乘机诬良为匪，敲诈勒索，残杀共产党人和革命人士，并以所得赃款狂嫖大赌，吸鸦片烟。其中一个绰号叫“萧六叫鸡”的劣绅尤其作恶多端。周恢初应受害者之请，撰一联，叫人夤夜贴在“清乡局”门边，这副对联既是妙联也是生动的历史教材：

    同文诸公，马公、牛公、叫鸡公，公而不公，公道何存，公理何在，此日借公贪贿赂；

    清乡总局，嫖局、赌局、洋烟局，局中有局，局内人生，局外人死，何时了局得安宁。

五绝先生杨钧

    杨钧（１８８１—１９４０），字重子，号白心，晚号怕翁，长沙府湘潭人。他与哥哥杨度、姐姐杨庄，都以文才著名，故有“湘潭三杨”之称。

    杨钧少怀大志，和哥哥杨度早年同受业于湘潭大学者王闿运的门下，获益匪浅。光绪二十九年（１９０３年），他东渡日本，致力于外国语言及诸有用之学，３年后回国，在长沙等地从事教学工作。由于杨钧伤时愤世，不愿混迹官场，于民国初年，在长沙东门外五里牌，自购地皮筑小屋一间，额其室曰“白心草堂”，自号五里先生。由是他“屏人事，独居东郊，其时兵事扰攘，杜门却扫，有时不能举火”，而他以诗、文、书、画、金石为乐，不求闻达于权贵之门，世称“五绝先生”，或称“白心老人”。可见他遗世独立的风采。

    杨钧名作有《白心草堂诗集》和《草堂之灵》两部著作。前者在１９２３年问世。由康有为题签，曾广钧作序，梁焕奎写跋。曾广钧说：“白心生于百战宿将之家，流转离乱之日，其兄挟纵横术，睥睨数豪士间，其友多跌宕感激、不可一世之伦，故其诗述乱悼时，吟咏情性，怀其旧俗，其词有愤焉，其声有哀焉。”可见他的诗具有“愤世嫉俗”和“哀矜无喜”的特点。现举《寄齐白石京师》一诗为例：

秋之为气诚悲哉，到我草堂芳树来。

满阶红叶不可扫，一苑黄花依旧开。

此时忽忆齐白石，远在京华作孤客。

日为俗子刻姓名，能事肯受相逼迫。

知君避难非求名，耿耿孤衷别有情。

远思故里蓬蒿长，近见觚棱日月明。

如今盗贼多如蚁，私铸乒符扰城市。

齐璜有胆试神刃，请刊玉玺呈天子。

男儿功业在一时，那可后世无人知。

    杨钧与齐白石相交３０多年，彼此感情笃厚。他对齐白石的“抛斧执笔”、“驰驱南北”的穷苦生涯愤愤不平，而他的名句“如今盗贼多如蚁，私铸兵符扰城市”，犹有时代印记。

    杨钧的《草堂之灵》于１９２８年出版，该书是笔记性的杂文，内容广泛，每篇篇幅短小精悍，语言优美感人，出版后曾受到鲁迅先生的称赞，１９８５年由岳麓书社重印。现举《罗顺循事迹》为例：

    吾邑罗顺循，名正钧，博闻强识，下笔千言，喜船山学，作《船山师友录》。辛亥革命后，伏居陋巷，不与世事。袁项城（即袁世凯）招之，不顾也。其人为慷慨悲歌之士，陈同甫一流人物，作《辛亥殉难录》，得百数十人。物故后，人挽之云：

为殉难录，不为殉难人，船山之术如此；

有济世才，又有济世学，贾生之痛何穷。

由上可以窥见杨钧的文学修养，笔锋锐利，风格明快，自成一家。

此外，杨钧尚有《白心草堂金石书画》一书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