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旧文存卷二民国烟云

三朝元老周武彝

辛亥革命老人，广州铁路局顾问、共产党员周武彝于１９８９年１２月１３日在广州仙逝。１２月２２日，周武彝遗体告别仪式在广州殡仪馆举行，２８日将骨灰迎回长沙，安放在革命公墓。

    ２４岁时的周武彝，曾参加黄兴组织的以陆军中学学生为骨干的敢死队，胸前斜披着“敢死队”３个大字的红布带，雄赳赳地由武昌渡江与清军决战。“敢死队”中活到１９８９年的，只有１０２岁的革命老人周武彝。

    青年时代的周武彝，抱负不凡，求知欲强。１９１６年，他考入北京陆军大学。北伐开始，他在唐生智任军长的第八军二师任营长。转衡阳、衡山、湘潭，径取长沙，守卫宝庆，屡立战功，升任团长、副师长。宁汉分裂后，周武彝随唐生智将军两次反蒋，失败后不甘屈辱，匿居汉口。

    抗战爆发，周武彝任京沪杭铁路局专员室主任，复调任粤汉铁路专员室主任，后改称线区司令。１９４４年夏，日军进逼衡阳，离城仅１０余公里，周武彝为保护国家财产，当机立断，在一个半钟头内，将一批机车送过衡阳大桥，转移至湘桂线。他临危不惧，指挥若定，直到最后一刻才撤离岗位。

    １９４８年底，周武彝卸去平津铁路局副局长之职，调任粤汉铁路局顾问。他一生爱国，对蒋介石的腐朽政治和发动内战深为不满，对程潜、陈明仁和平起义，深表赞同。１９４９年７月，周武彝得知白崇禧的军队已在捞刀河、浏阳河的两座铁路桥上安放了炸药，随时准备将桥炸毁时，心急如焚，通过与有关方面上层人士联系，说明这两座大桥工程艰巨，炸毁容易，修复困难，恳切陈词，晓以利害。陈明仁将军设法将炸桥的指挥权接过来，下令撤走部队，保住了两座大桥。１９８１年１０月，他作为辛亥革命的亲身参加者，赴京参加辛亥革命７０周年纪念活动，受到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１９８４年１１月，这位经历了，清朝、民国、新中国的“三朝元老”，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由一位爱国主义者成为一位共产主义者。正如他生前所说：“我经历了光绪、宣统、民国到新中国几个朝代，参加过辛亥革命、北伐、抗日战争和迎接全国解放等重大斗争，近一个世纪的经历，使我深深懂得：只有共产党才能团结民众，抗御外侮，振兴我中华民族。”

人力车夫捣毁开明公司汽车

长沙市有公共汽车，自１９３５年长沙人谭常恺开办的开明汽车公司开始。谭常恺毕业于复旦大学工商管理系，后又留学美国，曾任国民党湖南省党部宣传部长和省建设厅长。时年三十六七岁，在长沙颇有号召力，他一倡建开明汽车公司，入股者就接二连三。

    “开明”开业时，先以汽车４辆，开西湖桥经天心阁沿环城马路达北门口，再用车开小吴门至中山路江边。不久又增开郊区线：一由小吴门开南郊新开铺，一由小吴门增开东郊东屯渡，还开辟了黄花市、永安市班车线，并在夏秋时增开容园线。市内出现公共汽车，这是长沙的新兴事业，各线营业兴旺。随即公司还经营轿车出租业务，结婚租小轿车迎亲，每次银元２０元，司机还有红包；到南岳等地旅游、朝香，公司也有车可租。因此，开明公司营业额可观。只是环城路系泥沙路面，灰沙满天，路旁商店住户颇有烦言，公司便投资兴工铺了环城路中间一段柏油路。从１９３５年创办到１９３８年，是开明公司的全盛时期，可惜“文夕大火”，将“开明”家当付之一炬。

抗日战争胜利后的１９４６年“五一”，“开明”又恢复营业。车辆是租自湖南公路局及长沙市政府的。先开第一路：即由南门口经司门口、蔡锷路转中山西路至江边，两头对开，收入不错。５月２１日，又开第二路，即由西湖桥经南门口沿环城路到北门口。７月，又开小吴门至东屯渡公共汽车，并在东屯渡设站开永安班车，继设货运部，开初生意也很兴隆，可是不久因国营汽车公司新装之长途客车，既舒适、价廉，又行驶正常，加上私营车购油困难，开明公司经营收入便走向低谷。

    值得一提的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长沙人力车工会曾与开明公司发生了一场流血斗争。事情发生于１９４６年５月１日，人力车工会认为“开明”的公共汽车，影响全市３０００人力车工人的生计，于是工会负责人提出抗议，要求停开公共汽车。５月２１日，开明公司的汽车行驶至环城马路，人力车工人即动手将该公司１０辆公共汽车全数捣毁。并高呼：“只打车，不打人，司机、售票员、乘客都下来。”砸车群众与前来维持治安的警察发生冲突，被警察当场打死２人。后经市政府出面调停，组织人力车工人转业从事汽车运输，并由开明公司借给工会汽车１辆，一场人力车工人与开明公司争“饭碗”的轩然大波才告平息。

罗斯福绣像引起的风波

    长沙地区的民间刺绣有千余年的历史。清末以前，绣艺一般粗糙，且多为装饰日用品的实用俗绣。直到１９世纪末，２０世纪初，才有宁乡人杨世焯在精心钻研民间刺绣后，将中国画的传统技法移植到刺绣上，不仅更新了绣品式样，而且极大地丰富了绣品内容，使装饰性的日用俗绣，升华为纯欣赏性的美术雅绣。他通过开馆传艺、创作新画稿，改进针法，培养出大批高级绣工、画师。随后，又在长沙开设春红簃绣庄，销售高级绣品，使湘绣获得迅速发展，赶上和超越了国内久负盛名的苏绣和粤绣。１９１１年后，湘绣先后在意大利都灵博览会、美国旧金山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日本的大众博览会、法国的里昂赛会等国际展览会上频频获得最高奖励，饮誉中外，使业务大振，长沙湘绣业空前繁荣。

    １９２９年至１９３２年间，由于世界性经济萧条，国内亦不景气，湘绣销路锐减，长沙绣庄老板苦于业务不振之时，忽得知１９３３年美国芝加哥城将举办百年进步博览会，湖南省政府正在大力征集参展品。于是，各绣庄老板纷纷赶制精美绣品，不惜重金进行装饰，并在绣品两边绣上英文字广告，企图借此广招国外业务，重新振兴湘绣。长沙选送的绣品除花卉、虫鱼、走兽之类的挂屏外，还有大批绣像，如孔子、周公、关公、无量佛、蒋介石、罗斯福、威尔逊等中外名人像。其中，在任美国总统罗斯福绣像不仅开展时轰动美国，获得高额奖金，而且后来为这笔奖金在长沙城引起了一场风波。

    原来，杨世焯所开春红簃绣馆歇业后，其再传高足弟子唐仁甫、杜炳权等于１９１８年集资创办了锦华丽绣庄于药王街，用“人力入股”等方式，网罗了长沙一批技艺精湛、功力深厚的画师、绣工进庄。绣工中的廖家惠、杨佩珍，画师中的廖炳坤、朱树芝等高手齐集该庄，技术、业务居全城之首。锦华丽自建了一栋漂亮的三层西式大楼，铺面宽敞宏伟，装饰华丽，兼营照相业务，店堂陈列各式名贵湘绣，四壁悬挂各种规格的中堂、横披、斗方、屏联等绣品，杂以世界名人画像或照片。绣画相间，满目琳琅，使人一时难辨孰为画，孰为绣。

    绣庄经理唐仁甫深得杨世焯技术真传，工山水人物鸟兽，尤善绘肖像，当他获知省政府征集芝加哥博览会展品时，便决定绣一幅美国总统罗斯福肖像参展。唐仁甫亲自动手，将罗斯福美术像放大到２４英寸，精心描摩于白色缎面上。以唐仁甫精湛的绘像技艺，画得神清意爽，惟妙惟肖。他又选配了几十种彩色绣线，连同绣法交待明白，由杨世焯的高足弟子杨佩珍及其侄女杨培宽２人合绣，费时４０天，连除夕、元旦都未休息，赶在展品截收前绣了出来。

    唐仁甫为了增加绣像的艺术魔力，还特地从宁乡请来已故著名雕匠周义之弟周五雕匠，用坚硬的紫檀木做了一个约６００×８００厘米的像架，上面精刻“五龙戏珠”浮雕，龙身涂贴赤金，龙眼、龙珠装上黄、红两色小电灯泡，接通电源，龙眼灼灼发亮，龙珠滚滚如流，龙身金光闪烁，把个罗斯福像衬托得神采飘逸。整个绣像标价为３０００美元。

    当时湖南省主席何键委派何凤山为两湖展品驻会代表。布展时，罗斯福绣像被放置在显要地位上，展出时，芝加哥各界人士无不为这一精美绣像叹为观止，随后引起全国轰动，有人愿以１００００美元的高价购买。何风山急电请示何键。何键却另有图谋，想借此捞取政治资本，便指示何凤山，以他个人名义，将绣像直接赠送罗斯福。罗斯福得此珍品，当然十分惬意，但他并不理解何键的用心，仅仅付给锦华丽绣庄６０００美元的奖金，并回赠何键一个用金质相框装配的他本人半身照片。自然，这事根本未曾征求锦华丽绣庄的同意，是何键一人决定的。

    何凤山在博览会闭幕后，将所有参展的两湖展品，按何键指示全部就地拍卖。湖南驻美领事馆人士大为不满，因而将罗斯福绣像被赠和获奖情况，暗中写信透露给了锦华丽绣庄。何凤山返国回湘后，唐仁甫立即去找他索要绣像奖金。何凤山推说罗斯福仅回赠了一个有金相框的照片，可以抵偿锦华丽的绣像，不过此照片何还要留下欣赏几天，略迟即可交给锦华丽。后来唐仁甫再次上门索要时，罗斯福所赠像框照片却已被何键取走。

    唐仁甫为了索回奖金，决定给何键等人施加压力，将事情公之于众，但是当时新闻界慑于何键的淫威，不敢在报纸上揭露，其他人也不愿开罪何键。唐仁甫便想出一个办法，买通何的私人秘书张有晋，以张的名义在东茅街玉楼东酒家设宴，宴请何键、省府４位厅长、警备司令何凤山等一批显要官员。那天，除何键外，所请官员都已到齐。酒过数巡，话题慢慢扯到绣像和奖金的时候，忽然街上警笛乱吹，行人奔窜，秩序大乱，到会官员顿时惊慌四散，不辞而去。唐仁甫费尽心机，毫无结果。这样又拖了几个月，眼见得何凤山也被调出国去了，绣像之事如石沉大海。唐仁甫气愤不已，决定直接找何键交涉，并提出抗议，声言要打电报去美国，找罗斯福查询真相，因唐仁甫几度出进省府大院，事情已传遍省府官员，一些有正义感的人，如后来出任善后救济总署湖南分署署长、省建设厅厅长的余籍传，也挺身出来为锦华丽说话，何键恐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为了掩人耳目，便挖空心思，制造一块上书“誉满全球”的大金字匾额，派军乐队和卫队士兵共２００余人，抬着匾额，奏着军乐，一路鸣鞭放炮，将匾送到药王街锦华丽绣庄。锦华丽也只好就坡下台，放着万子鞭炮迎接匾额。这天，药王街人山人海，看热闹的，向绣庄道喜的，熙熙攘攘，挤得水泄不通。

    何键为了堵唐仁甫的口舌，还以私人名义赠给唐仁甫一个大京都墨盒，上面特意刻上何键署名的赠言：

    归（妇）官染彩，两汉流风，娉精职守，历重女红。扶（夫）维湘绣，国货大宗，针神之锡，巧夺天工，五都比赛，出品称雄，特书此语，以劝百工。仁甫经理雅鉴  何键特赠

    唐仁甫将此视作殊荣，把金匾高悬于锦华丽绣庄楼上，以示荣耀。从此，湘绣罗斯福绣像在美国获得“誉满全球”荣誉之说广泛流传。

    现在这帧绣像还完好地陈列在美国亚特兰大市“小白宫”博物馆内。绣品下端用英文写的“湖南长沙锦华丽１９３３年”字样仍赫然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