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湘纱厂的前世今生

湖南工人运动的摇篮

黄、庞合作之始

湖南产业工人的诞生始于湖南第一纱厂建立之时。在此之前，湖南的工人主要是手工业工人及箩业、人力车等业劳工。长沙工人在早期虽然进行过一些反帝反封建和要求改善自身生活状况的斗争，但由于产业分散，又缺乏正确有力的组织领导，难以充分显示出巨大社会力量，其斗争结果多数以失败告终，自身仍处在社会最底层。直到1919年五四运动期间，在一批先进的爱国知识分子引导及其后成立的中共湘区委员会领导下，湖南工人运动才出现新起点，充分显示其巨大力量，正式登上了社会政治舞台，开始了从自在阶级向自觉阶级的转化。

五四运动是以学生为先导，继以工人阶级为主体，在全国范围内掀起的一场反帝爱国斗争运动。长沙工人在这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斗争中，开始作为一个自觉的阶级显示出了行动力量。这中间与当时一批先进爱国的知识分子，如毛泽东、蔡和森、陈昌、罗学瓒等人的宣传和引导分不开。早在1917年，毛泽东就关注到了工人运动，他在第一师范办了工人夜校，对工人进行进步思想的教育。俄国十月革命成功后，毛泽东和一批先进知识分子在长沙成立了新民学会，长沙工人通过新民学会对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懂得了一些革命道理。五四运动一爆发，长沙工人便积极投入这场爱国主义斗争并成了中坚力量。

五四运动后，“劳工神圣”的口号风靡社会。劳工问题受到社会改革者的特别关注。很多青年学生满腔热情地“往民间去”，为劳工谋利益，寻找共同奋斗的同盟者。湖南劳工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于长沙成立的。后来成为湖南第一纱厂工人领袖的黄爱便是湖南劳工会的创始人。1913年黄爱从常德来到省城长沙，考入湖南第一甲种工业学校，学习机械。也是在这一年，一位很有抱负的青年庞人铨也考入这所学校。毕业后，黄爱于1919年春考入天津直隶高等工业学校，继续深造。五四运动爆发后，黄爱积极投身运动，参加了天津学生联合会执行部的工作，并在周恩来主编的《天津学生联合会报》当编辑。直隶高等工业学校当局说他是“暴徒”，以“旷课太多”为名，把他开除了。黄爱来到五四运动的中心北京，继续参加反帝爱国斗争，不幸被捕入狱，出狱后，又加入了工读互助团。

1920年9月，黄爱回到长沙，在《通俗日报》上发表了《告工友书》一文，并立即与志同道合的同学、老友庞人铨等着手筹建湖南劳工会。黄爱（1897－1922），字正品，别号建中，湖南常德人。曾入常德第四学堂，湖南甲种工业学校、天津高等学校。1920年9月来长沙，与庞人铨组织湖南劳工会，任主任干事，教育部主任。庞人铨（1898－1922），又名爱淳，龙庵，清长沙府湘潭县人。湖南甲种工业学校毕业。五四运动时，在湘潭从事学生运动。1920年与黄爱组织湖南劳工会，任出版部主任兼驻会干事，主编《劳工周刊》。次年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由于他俩思想一致，兴趣相投，很快成为好友。庞人铨1917年毕业后在湘潭织布厂工作，开始和工人接触。不久，他和学机织的同学杨佩岐结婚，夫妻俩在家乡组织家庭织造社，自食其力。庞人铨在一首诗中说过自己的生平抱负：“愿以铁槌平社会，欲将机杼织人生。”

建立劳工会

1920年10月18日，他们召开了第一次劳工会发起人会议。会议选举黄爱、王光辉、庞人铨、李彤、刘芳等8人为筹备主任。11月7日，第三次发起人会议讨论了简章和宣言，推选黄爱为临时文牍，决定择期召开成立大会，并向湖南省政府立案。21日在长沙教育会坪召开成立大会，有3000多工人加入了劳工会，声势浩大，影响甚远。大会通过了《湖南劳工会宣言》。劳工会的宗旨是：“改造物质的生活，增进劳工的智识。”劳工会设立评议、交际、教育、调查、出版、介绍、俱乐、会计8部，黄爱任教育部主任兼驻会干事。

湖南劳工会从筹办之始就受到陈独秀和长沙共产主义者的支持。劳工会成立，黄爱向陈独秀报告情况，并寄去章程。关于劳工会的活动，黄、庞经常找毛泽东、何叔衡商议。但这时，黄、庞两人尚受无政府工团主义影响。为了帮助湖南劳工会克服无政府主义思潮，毛泽东发动社会主义青年团员组织星期同乐会，与有无政府主义观点的青年交朋友，谈心；同时注意支持黄爱、庞人铨的工作，充分肯定他们为提高工人的思想和文化而开办的工人夜校、平民阅报室和女子职业学校、工人读书会、星期讲演会、女子新剧组等活动的重要作用。同时也指出他们没有严密组织，没有远大政治目标和只作经济斗争的工运方针。经过斗争实践，黄、庞认识到毛泽东意见的正确性。

收回纱厂公权

劳工会成立后进行的第一个重大活动，是将湖南第一纱厂收归公有运动。湖南第一纱厂本是从湖南银行拨款200余万元筹建的公办企业。由于南北军阀在湖南连年混战，到1920年，该厂并没有正式建成投产，而被省督谭延闿将股权承租给湘商华实公司了。华实公司又将股权一部分转租给外省资本家，引起湘省工、商界极大不满。1921年2月，黄、庞领导纱厂工人游行示威，要求将纱厂收为公办。3月5日，劳工会联席会议推选黄爱、庞人铨、王光辉、张理全等7人为全权代表．负责向省政府交涉。8日，发表《反对纱厂商办》宣言。16日，代表向省长赵恒惕递交《劳工会主张纱厂公办呈省署总部文》，正式提出“第一纱厂公办”的要求。这一要求得到湖南工商界的支持，他们推马仲赢为代表，与劳工会共同拟定一个宣言，列举华实公司“垄断权利，妨碍金融，违约招股，违约用人，不用女工，丧失主权，违约接受，暗阻湘股，苛待湘人，绝无天良”等十大罪状。赵恒惕恼羞成怒，指责劳工会为“过激党”、“受人利用”。黄爱、庞人铨等指导工人暗中拆除机器，誓死反对华实公司开工。4月13日，因省政府及华实公司对劳工会提出要求置之不理，黄、庞愤而组织各工厂、工校3000余人到第一纱厂举行大示威，责令华实公司毁约停工。赵恒惕闻讯，即派军警百名到现场镇压，捕去劳工会代表王光辉等4人。28日，黄爱为营救被捕代表，前往省署交涉，亦遭逮捕。

此时，长沙街头军警密布，四处戒严。庞人铨独撑危局，不顾省警厅发布的禁止“五一”游行的命令，领导工人举行湖南首次庆祝国际劳动节的“五一游艺大会”。会场设在第一师范，工人群众情绪高昂，高呼“劳工万岁”。庞人铨在大会发表演说。当他谈到黄爱正在监狱绝食时，全场气氛肃穆悲愤。消息传出，省会各界人士纷纷到陆军监狱慰问。庞人铨为营救黄爱四处奔走，向社会上大造舆论。6月8日，赵恒惕在各方面的压力下不得不将黄爱等人释放。黄爱出狱正值端午节到来，庞人铨与黄爱开怀畅饮，作《蒲觞》诗：

蒲觞珍重共斯辰，事业天涯始问津。

自昔多才唯有楚，而今苛政竟如秦。

青萍贮我囊中剑，白眼看他世上人。

只恐江山蚕食尽，波臣遗恨作横沦。

经过3个多月的斗争，6月26日，华实公司被迫与劳工会订立协约：(一)华实公司通电全国，向工界声明认错；(二)华实每年红利5％作为湖南工人教育经费；(三)工人卫生、工人保障及工人抚恤条例，由华实公司同工界另定专章。

掀起工运高潮

1921年秋，毛泽东特邀黄、庞去安源，考察安源路矿工人的生活状况和要求。劳工会成立周年时，毛泽东在《劳工周刊》上发表题为《所希望于劳工会》的文章，既肯定了劳工会的成绩，也针对劳工会的问题提出了具体希望。

在毛泽东等共产党员的耐心帮助下，黄、庞的思想认识有了新的飞跃。他们在同年10月创办了《劳工周刊》，这是中国最早的劳工刊物之一。在发刊词里黄、庞就旗帜鲜明地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公开揭示主办这个刊物的“目的是促进劳工们阶级斗争的觉悟，鼓吹劳动组合”。

按照湖南劳工会章程，各部委员任期一年，到期改选。在召开第二届会议前，黄爱、庞人铨根据毛泽东的建议，着手进行改组。在第二届会议上，正式把原来的各工团会议制，改变为“书记制”，把过去的八部，集中为书记、教育、组织三部，并由这三部的委员组成执行委员会，黄爱任书记委员，庞人铨任教育委员，张理全任组织委员。劳工会还敦请毛泽东助理会务，接受毛泽东“小组织大联合”的主张，改组了基层组织。1921年冬，黄、庞加入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后来张理全也加入了团组织。从此，湖南劳工会一度成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领导下的工人群众组织。黄爱和庞人铨开始以无产阶级战士的姿态，战斗在湖南的政治舞台上。

湖南劳工会改组后，以更新的姿态活跃在政治舞台上。它派遣代表参加列宁领导的共产国际在莫斯科召开的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主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派张理全陪毛泽东考察安源煤矿。接受中共湘区委的委托，由湖南劳工会出面发动长沙工人、学生、市民万余人举行反对帝国主义共同宰割中国的游行示威大会。l2月25日，黄爱在游行大会上发表演说时指出：“那万恶的太平洋会议，是国际资本主义共同宰割中国的会议，我们要竭力反对。我们不但要把湖南的劳动团体坚强地团结起来，我们更要联合全世界劳动阶级，准备实现全世界的大革命!”这一革命号召，博得了工人群众的热烈欢迎。陈独秀在总结全国反太平洋会议活动时说：“在这个运动中，除上海外，以长沙工人最猛烈。”

黄爱、庞人铨领导的劳工运动日益明显地加强了政治斗争，使赵恒惕越来越感到不安。1922年l月13日，劳工会会员邹觉悟、萧石月等代表第一纱厂工人要求按照沪、汉等地纱厂的规定，年终发给工人双薪，遭到华实资本家拒绝。1922年春节前夕，工人气愤已极，于元月13日下午全体罢工。厂方不理睬工人的要求，勾结赵恒惕政府实行镇压。他们指使走狗捆打工人数十名，拘捕工人数名，在厂内实行特别戒严。事情发生后，黄爱立即前往太平街华实公司办事处提出质问和警告；庞人铨则向省城各界开明绅士游说，请其忠告政府，慎重民命。他们还以劳工会名义亲临省署，当面质问赵恒惕。

劳工会的坚定态度，使华实公司资本家坐卧不安。他们一面请黄、庞出面调停，一面以5万元巨款贿赂赵恒惕，要求武力对付。16日深夜，黄爱、庞人铨正在劳工会与华实公司老板谈判，赵恒惕派来武装百余人包围劳工会，逮捕了黄、庞。17日正当省城某些报纸呼吁当局不要以纯武力对付纱厂风潮，不至轻视人命时，赵恒惕已下达了处决黄爱、庞人铨的命令。17日10时许，黄、庞被惨杀于长沙浏阳门外，二人均年仅25岁。纱厂工人挽联曰：

漫漫长夜，积雪犹新，看志士两颗头颅，鲜血淋漓增惨痛；滚滚湘江，英风尚在，愿劳工各抒肝胆，齐心奋勇逐凶残。

黄、庞殉难的消息传出后，省会各界人士尤其是工人群众满腔悲愤。在毛泽东主持下，各界代表在船山学社举行了两次追悼大会，分发“黄、庞精神不死”的纪念章，发表《湖南三万一千工人的通电》。通电指出赵恒惕“自执湘政，至今二年，倒行逆施，无恶不作”，今又“不加审讯，不问证据，于二小时之内即处志士于非刑，为庇一公司而肆其荼毒，此真天下所稀闻，万国所罕见”，“哀我湘民，何以堪此。所望诸公主持正义，诛此独夫，三湘幸甚，全国幸甚”。

3月，毛泽东、何叔衡分赴上海、广州向各界介绍黄、庞被害过程，发动新闻界弹劾赵恒惕。全国一些大城市纷纷召开追悼会。3月12日，黄爱最早从事革命的地方——天津，数百工人、学生在高等工业学校开追悼会。26日，上海59个公团的代表l200余人，在法租界霞飞路商科大学举行追悼大会。由李启汉主持，陈独秀和蔡和森分别说：“黄、庞的死大家要看清两点：一是赵杀黄、庞，实际上是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进行屠杀；二是资产阶级掌握政权有法律、有军队，所以能够杀人。”“无产阶级要真能反抗，就要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夺取资产阶级政权。”李大钊在北京写下了《黄、庞流血记序》，文中说：“中国社会运动史的首页，已由黄、庞两先生用他们的血为我们大书特书了一个新纪元。”黄爱、庞人铨考察过的安源路矿也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会。

黄爱、庞人铨牺牲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国，也传到国外。湖南留日学生田汉等人于4月16日与日本进步人士在东京举行了追悼会，追悼会公启说：“中国没有真正的劳工团体，有之从湖南劳工会起。中国没有劳动运动的牺牲者，有之从黄爱、庞人铨起。”当时，正在欧洲进行共产主义活动的周恩来闻此噩耗，十分悲愤，当即挥毫，写了一题为《生离死别》的诗，充分表达了他对烈士的崇敬和追念之情。诗云：

没有耕耘，

哪来收获?

没播革命的种子，

却盼共产花开，

梦想赤色的旗儿飞扬，

却不用血来染它，

天下哪有这类便宜事?

种子撒在人间，

血儿滴在地上。

黄爱、庞人铨合葬于长沙市岳麓山的桃花山上，1927年1月重新公葬，墓地约100平方米。墓冢及茔地均为花岗石砌筑，呈立体方形，基座台阶式，中筑墓座。墓座下部四角以石柱支承碑座，上部墓碑嵌汉白玉碑心，刻“黄爱、庞人铨烈士之墓”。墓塔全高6.7米，墓前置一正方形石桌，墓前三围用6根长方形石柱架5块条石围成半圆形石护栏，墓侧有一碎石坪，墓后砌护坡石墙，左右两侧有五级台阶导入。1983年，黄爱、庞人铨墓公布为湖南省文物保护单位。

这一时期，除黄爱、庞人铨外，湖南第一纱厂还走出一批中国工运领袖人物。如：

萧石月（1898—1927），湖南省常宁县人。1920年进入湖南第一纱厂弹花车间当工人，1921年底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担任过中共湖南第一纱厂支部书记、中共锡矿山特别支部书记等职，是全省早期从事工人运动的领袖之一。

邹建武（1904—1927），湖南省新化县人。1917年高小毕业后进入湖南第一纱厂粗纱部当工人，1923年经萧石月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后任选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湖南区委员会书记处书记等职。不久因纱厂风潮被捕，经营救出狱后，由党组织派往新化锡矿山开展工运工作。1925年秋，邹建武与中共湖南区委增派来的萧石月一道，秘密开展筹组矿工会的工作。1927年长沙“马日”事变后，萧石月、邹建武率领锡矿山工人纠察队300多人，携带长短枪百余支及梭镖等武器，向长沙进发，支援党组织的十万农民反攻长沙战斗。在涟源遭遇到许克祥部队的伏击，萧石月和邹建武不幸牺牲，当时萧石月29岁，邹建武仅23岁。

张维桢(1901—1993)，湖南省华容县人。1920年进入湖南第一纱厂当摇纱工。1922年初因参加罢工被当作“暴徒”开除出厂，他一边打工谋生，一边继续参加工人运动。萧石月发起成立了第一纱厂工人俱乐部，他被选为俱乐部的干事，后又因搞暑期斗争被开除回家。1925年他到上海，在上海总工会任职，随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上海，他多次组织工人的罢工活动，参加上海工人的三次武装起义；期间曾多次被捕入狱，l933年被判刑6年，刑满出狱后，任上海纱厂总工会主任，成功地组织指挥了上海日本纱厂的总罢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华全国总工会书记处书记、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等职。

湖南第一纺织厂的另一次工潮发生在1937年。起因则要从1935年说起。1935年4月，范新度接任章克恭为厂长，废除《工会法》，工人每日劳动时间由原来的l0小时增至11.5小时，裁减工人30％，并招收童工，发展帮工，降低工人工资，废除工余学校、俱乐部、女工哺乳室等福利事业。工人在生产中，既无安全劳动保护设备，工伤疾病也得不到医疗，更无人身自由。工人们忍无可忍，终于在1937年6月爆发了震惊全国的大罢工。6月2日，湖南第一纺织厂3000余工人宣布罢工，反对厂方制定的《职工待遇暂行条例》。6日，省府发布布告，以湖南第一纺织厂工人擅行罢工，依法将工会解散，罢工工人即行遣散。同时训令该厂厂长范新度，对工人实行重新登记，限期入厂工作。17日，厂长范新度因无力解决工潮，称病辞职。湖南省主席何键委派建设厅科长萧骧兼代厂长。22日，国民党中央民训部派伍仲衡来长沙调解湖南第一纺织厂罢工风潮。工人提出恢复工会，不得借故裁减工人，恢复《工会法》、罢工期内工资照发等6项要求。25日，伍仲衡对湖南第一纺织厂罢工工人发表谈话：一、对此次罢工不开除工人；二、工资照原来数额发满；三、减少工时半小时；四、罢工期间工资照发；五、发给红利，并恢复原有福利设施；六、释放被捕工人。罢工工人宣布复工。这次罢工以工人的胜利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