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大猛 实习生 刘彧 年年闹元宵,今天又元宵。火宫殿春节元宵庙会、橘子洲江神庙元宵灯会、开福区开福寺路灯展等正在我们这座城市红红火火举行,今年元宵的气氛显得比以往更“闹”,更加喜乐,更加浓厚。回眸民国时期长沙的元宵节,那街头巷尾的热闹场景恍如昨日,耐人寻味。 哪里龙灯狮子舞得最好?惹动“乡愁”的游子邹觉民称:惟楚有材,湖南第一 龙灯闹元宵,“不闹不元宵”,在老长沙人的眼中,元宵就是用来“闹”,用来狂欢的。 过年过到正月十五。中国最盛大的传统节日春节,经过元宵龙腾狮跃的狂欢,才像开了个收心会。长沙人都会对后辈说:过了元宵节,就是“泥鳅怀肚,各走各路”。八十余年前,一位从长郡中学毕业的学生熊亨瀚,在长沙过完元宵节、即将奔向他所从事革命事业时,写下了一首很具气势的诗作:“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龙灯花鼓夜,仗剑走天涯。” 老长沙龙灯花鼓的元宵夜,不但成为一代又一代长沙人的乡愁,更成为激发他们不断向前奋进的动力。 1981年,一位名叫邹觉民的“骄傲长沙人”,在“海峡那一头”台湾的《湖南文献》上,撰文怀念他“少年时的长沙”说:“何处的龙灯狮子,可以抡元夺魁?我必毫不犹豫地答曰:惟楚有材,湖南第一……我们长沙人玩龙灯拱狮子,多变化,精技巧,明穿插,重艺术,尚团结,讲协同,能言语,可唱歌,静似花团锦簇,动如豪气凌云,花样新奇,多姿多彩,能应音节节奏,升沉起伏,能承指挥命意,旋游盘桓,欲低则如龙游浅水,曲折蠕行;欲高则可激昂青云,摘星抹日,千娇百媚,万景全归,揉和情感,美化威仪,集瘦腴疏密之成,显摇头摆尾之神采……” 但一直以来漂泊在外的邹觉民并未解释老长沙城内哪里龙灯舞得最好、最具影响力。而一位出生安徽泾县的文人胡朴安在上世纪20年代初编撰的著名的《中华全国风俗志》中,曾明确指出,老长沙元宵节,最有影响力的龙灯,当首推都正街旁定湘王庙(即善化县城隍庙)的城隍灯。 胡朴安收录的上世纪20年代初的《长沙新年纪俗诗》中有诗称:纸扎龙灯奉作神,香花处处表欢迎。堂前一度兜圈子,步步龙行百草生。胡朴安在诗后注释说,湖南省城长沙各庙,如定湘王、朗公元帅诸神,每岁扎一纸龙,沿街行走,鸣锣击鼓,甚为热闹。家家烧香顶礼,若迎接真神然。 在民国时期,代表旧风俗、旧文化的传统节日及其风俗活动,一直都受到反动政府的严厉打压,但在打压之下,老长沙人仍坚持要过元宵节,在元宵节也一定要玩龙,长沙人相信“龙行一步,百步成春”,而“龙行百步”,整个老长沙城,在元宵的龙腾狮舞中就成为一片沸腾海洋,其中舞得最出色的无疑就是定湘王庙的那条龙。 渔翁戏蚌、划旱龙船等北方娱乐充斥元宵街头,定湘王庙“城隍灯”舞出长沙本土雄姿 与打压长沙元宵舞龙相伴而行的是,民国初期,北洋军阀势力汤芗铭、张敬尧等一度长期盘踞湖南,导致在中国北方地区广为流行的渔翁戏蚌(长沙民间俗称蚌壳精)、划旱龙船等民间节日娱乐方式,随北洋军阀势力涌入长沙,充斥长沙元宵街头。但此时,长沙城内流传上千年的都正街定湘王庙的城隍龙灯仍然顽强地抵御外来娱乐的侵袭。 1924年2月18日 (正月十四)的长沙《大公报》上刊载有《蚌壳精·城隍灯》一文称,“这几天的长沙,简直成了蚌壳精的世界……次一点的物事,就算龙灯。但普通的龙灯,并不惹人注意,接待玩耍的也不顶多,惟有隶属于定湘王的所谓‘城隍灯’,则龙行所至,家家燃爆,户户焚香。作揖磕头之外,还要悬红挂彩,因此有人说,‘定湘王的势力,也不弱于蚌壳精’。我们就这两件事,把人民的心理分析一下。可以知道,一个(指蚌壳精)是属于‘爱’的表现,一个(指城隍灯)属于‘敬’的表现……” 在九十余年前胡朴安所收录的《长沙新年纪俗诗》注释中,明确写到都正街定湘王庙的龙灯舞出麒麟送子等招式。胡朴安说,“(长沙)妇人多年不生育者,每当龙灯到家时,加送封仪,以龙身围绕妇人一次,又将龙身缩短,上骑一小孩,在堂前绕行一周,谓之麒麟送子。”民国报纸中其实记载了,定湘王庙龙灯可以演出蝴蝶采金瓜、武松打虎等花样图案,排出天下太平等文字。 长沙元宵舞灯,一般是在正月初九至十一出灯,在正月十五元宵佳节龙灯花鼓闹得最为厉害。1933年民国报人萧念青在《湖南国民日报》撰写的《长沙采风录》中称,每当正月十五,“昔日玩耍龙灯狮子者,统于是晚宣告完结。在那时元宵节的晚上,锣鼓鞭炮的声音,直叫震破人们的耳鼓,且这天晚上的龙灯,命为神龙收水,所以本市各庙中的所谓神龙也者,都于是晚一致动员,并要闹到东方发白的时候,方告休息。” 因为都正街定湘王庙的“城隍龙灯”被认为是长沙最有影响、舞得最好的龙灯,每当它从定湘王庙出来进行“神龙收水”时,定湘王庙前坪成为长沙最热闹的地方。 《长沙新年纪俗诗》中写道:“前度神龙今又来,沿途收水取钱财。可怜菩萨亦遭厄,炮火重围避不开。”据闻,写的就是当年定湘王庙舞龙灯的热闹场景。 据闻,当年,舞动定湘王庙龙灯的那些人,是长沙城内最勇敢最健美的男子, 人们将鞭炮花炮冲往他们裸露的上半身(因为身上涂有草药,他们并不会被灼伤),他们却越舞越勇,围观的红男绿女大声喝采,尤其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常被这些男子的健美吸引得目迷神痴。 都正街今又龙腾狮舞,定湘王的庙会文化能否“春风吹又生” 可惜,关于定湘王庙元宵灯会的热闹,因为文化的中断,渐渐不为后人所知。元宵前夜,我们来到都正街历史文化街区探访,一位一直生活在都正街的65岁老人余东海向我们谈起定湘王的元宵庙会,老人家记得,少年时,他看到定湘王庙的前坪(即今天县正街周记粉店的正对面,现在的新小巷人家饭店、警务室及临近蔡锷南路的变电箱一带,大约有200多平方米),这里每到传统节日,热闹非凡,人流量绝对不输于今天的火宫殿,而前坪两旁摆满了卖臭豆腐、白粒丸、麻油猪血、卤捆鸡和鸡脚爪子的小商小贩,每到元宵和中秋,定湘王庙内红色帷帐就被掀起…… 余东海亲眼看到的定湘王庙的情景主要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旧景,那个时期,定湘王庙庙会经济仍然十分发达,后来,那些庙会美食的小摊贩到了哪里,他已无从知晓,关于定湘王庙元宵舞龙的故事,余老并未提及。虽然翻阅长沙旧报纸,这样的描写触目即是,最能惹动我们对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眷恋的“乡愁”。据说,今年元宵节,都正街历史文化街区将在旧时定湘王庙后殿的都正街小学内,举办元宵灯会活动。当都正街的龙灯狮舞舞动起来,龙趾行处,百步之外,春天都会到来,这片正在恢复的历史文化街区,它曾经繁盛的庙会文化和庙会经济,会不会在“龙行之处”,像春天的青草一样“春风吹又生”呢? 余东海告诉了我们这条街不少隐秘的历史故事和值得加以保护和恢复的历史遗迹,比如在都正街旁县正街14号的“蔬菜超市”后进房屋,他们就“搬出了”一块汉白玉的清代善化县府肃贪碑。与此同时,在这间房屋的一面墙壁,他们发现了“文夕大火”定湘王庙侧门遗址,侧门上面的拱形清晰,拱门上有写着字的一方牌匾,当时因房屋太暗,这些字迹,他们没有能够辨识出来。余老说,都正街真的怀揣着很多值得保护和开发的“宝贝”,一个具有深厚历史文化的定湘王庙就记录着长沙这座城市关于元宵龙灯狮舞,关于长沙士绅保卫长沙城、抗战胜利后政府试图提升长沙城市品质的珍贵历史记忆。 相关链接 老长沙最热闹庙会排行榜 老长沙,哪里的庙会最热闹? 1916年长沙《大公报》列出了一个“长沙庙会热闹程度排行榜”。排名前三位的依次为:坡子街火宫殿、都正街定湘王庙、文运街玉泉山。如果再增加一位,则是排在第四位的楚湘街天符宫。 北门外的开福寺和橘子洲尾的江神庙,或地处郊外,或有风涛之险,热闹程度不够,落榜。 陶公庙因僻处长沙东乡,远离城区,未作计算。 该“排行榜”测算热闹程度的指数(标准),主要为各寺庙戏台演剧台数、频率及观剧的热闹程度。 列出这份排行榜的“和五”先生称:戏园在长沙未开之前,长沙的戏剧表演,主要是台戏,堂戏较少。台戏在庙宇的戏台上演出,或者其时寺庙中正在举办庙会,或者因戏剧表演能够吸引人群的聚集,同时形成自发的庙会。 长沙寺庙台戏能够从早唱到晚,一天能演六台戏(即早早台、早台、早午台、午台、晏午台、晚台共为六台,从一大早开始演起,直到晚上12时结束),频率最高、排在第一位的首推火宫殿(和五先生注释道,因为有已被火焚而酬谢者;有恐被火焚,预先向神敬献者,所以演戏酬神的最多);排名第二的是定湘王庙;第三则是玉泉山。 如果从民国报纸新闻中发现,还可作出一个更加详细的划分,即民国老长沙,春节期间,庙会最繁盛的地方是玉泉山;元宵庙会经济发达的地方则在都正街定湘王庙;在平时都极其热闹、庙会经济特别红火的地方无疑还是火宫殿。 历史风云中的定湘王庙 文/任大猛 一、王闿运感叹:左伯侯的威望毕竟不及定湘王 1915年,农历正月初七那天,家住营盘街盘乐园的著名文化人王闿运在周妈的搀扶下,来到长沙街头看热闹。晚上,王闿运在《湘绮楼日记》中说,他看到湖南省城隍庙“头门已起墙矣”,对于长沙城隍庙的命运,他感叹:“左伯候的威望,毕竟远不及定湘王。” 旧时,在长沙一座城池之内,有四座城隍庙,即湖南省城隍庙、长沙府城隍庙、善化县城隍庙和长沙县城隍庙。 湖南省城隍庙和长沙府城隍庙的原址,都在今营盘西路长沙市一医院处,省、府两城隍有时共一个庙宇,有时又分开各起一个小庙,总之名声不大,香火不旺,不太为人关注。 长沙人关注的是善化县城隍庙和长沙县城隍庙,善化县城隍历来被称为定湘王庙、而长沙县城隍则称左伯侯庙。民元以前,两个城隍,分长沙而治,善化县城隍庙位于天心阁下都正街旁县正街北,长沙县城隍庙则居于学宫街侧的成功街。但湘人崇信定湘王,定湘王的影响力,也超越湖南,名闻遐迩。 1912年,民国成立后,长沙城进行行政机构大精简,原来与长沙同城分治的善化县并入长沙县。长沙城内开明官绅,以曹孟其为首,认为城隍庙也应实行裁并,以便让出庙宇,作公益事业之用。但湖南省都督谭延闿和长沙县长姜济寰,鉴于当时民众不开化,不敢亲自动手裁并庙宇。 此外,还有一个技术问题:如何合并?是把善化城隍定湘王庙合并到长沙县?还是长沙县城隍左伯侯庙合并到善化县? 以当时行政区划善化县合并到长沙县而论,自然应该是善化县城隍合并到长沙县城隍庙。但当时倡议合并的曹孟其等先生,虽然十分革命,但脑子中还是不免有侯、王思想作怪。他们认为定湘王是王爷身份,左伯侯只是侯爷身份,应该让官职及威望小一些的侯爷迁到王爷那边去,才是正理。但合并庙宇的事,大家只敢在口头上说说。 直到1913年,创建共和的民国元勋长沙人黄兴回到长沙,长沙县长姜济寰就跑到黄兴的住处,对黄兴说:“我们打算把长沙县城隍合祀到善化城隍庙里去,用长沙县城隍庙址,举办长沙贫民习艺所,但左伯侯的善男信女坚决反对,我们官卑职小,担当不起,你如今是上将了,请你帮我们担一担肩。” 黄兴慨然同意,第二天黄兴亲书的“长沙贫民习艺所”的一副大招牌,就挂在了长沙县城隍庙门首,同时曹孟其等人亲演“逼宫”,把长沙县城隍左伯侯与城隍太太及其部属,全部迁到定湘王庙之中。这件事曾经在上海、北京等地报纸中大肆报道。 本来这件事情就此皆大欢喜。但数年后北洋军阀张敬尧督湘,在政治上“张毒”专制残暴,在他执政期间,竟然又将长沙县城隍请回北门,重新恢复长沙县城隍庙。1920年,当张敬尧败退出长沙城后,一帮痛恨张敬尧的长沙师范学生就在端午节那天冲进长沙县城隍庙将神像捣毁,并由此酿成无知民众殴毙学生惨剧,而长沙县城隍庙就此不复存在。而天心阁下的定湘王庙却一直兴旺发达,其庙会文化亦十分兴盛,与火宫殿齐名。 二、定湘王庙的威望,曾随左宗棠收复新疆,遍及天山南北 考察善化县城隍定湘王威望的来由,缘于清咸丰二年太平军攻打长沙,当时湖南省城被围,内外吃紧,城内兵力仅2400人。长沙城内文武官绅纷纷上城抵抗,在太平军抵达长沙城的第三天(即咸丰二年八月初一(1852年9月11日)守卫长沙城的文武官绅王葆生、陈本钦、黄冕、李星渔、唐际盛、劳文翱等集议开会,决定官绅兵士不但要坚决守卫长沙城,同时决定将天心阁下都正街旁的善化县城隍定湘王爷抬上天心阁城楼以安定民心,此后经过80余天的战斗,太平军终于未能夺下长沙城,撤围西去。长沙全城官民为此大加庆祝,并在第二年由湖南巡抚潘铎向咸丰帝上奏折为定湘王表功,咸丰帝于是在当年三月二十五(1853年5月2日)敕封善化县城隍为永镇定湘王。此后随着湘军东征,攻克南京,以及后来湘军随着左宗棠出兵西北收复新疆,湘军官兵效命疆场无一不以定湘王的名义投入战斗。收复一地,即建立起定湘王庙行宫,由此定湘王的名声,遍于天山南北,至今在新疆玛纳斯仍保存有定湘王庙。 至于长沙城内天心阁下的定湘王庙,在1938年11月的“文夕大火”中被焚毁。随后长沙进入抵抗日寇入侵的长沙保卫战,第三次长沙会战取得大捷后,长沙民众集资在断壁残垣上重修定湘王庙,既以激发爱国爱乡之情,同时更增同仇敌忾斗志。 定湘王庙在1967年“文革”初期“破四旧”中遭到破坏,原址改为纸盒厂,今为民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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