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名城山水

《道吾山记》韩燝

环浏皆山也。峻特奇耸，望而知为灵岫绝者，则惟道吾。

世传唐时，宗智禅师至浏，入山未及巅，巨石当关，遂肤坐石穴。有白衣老人自称山中娑伽龙④，作礼曰：“师为开山祖，待师久矣。”师曰：“吾志惟此，道成吾矣。”俄而鞭霆电，石裂道开。因诛茅卓锡，以“道吾”名其山。会唐帝疾，榜召医。白衣老人入奏曰：“臣潭州道吾山娑伽龙也。帝疾翌日必。”语讫，腾云而去。已而果然。乃敕建护国兴华大禅寺封白衣龙王，立祠潭侧。事虽不经，而祖师岩、老龙潭数方外灵迹者，数百年未歇也。

岁甲辰，四明史殿撰过浏，要予游。遥而望之，飞泉喷沫，匹练横空，霜烟助洁，日星乱采，奇胜殆难名状。入其山阳辟阴阖，偃蹇道傍者，雷劈石也。屹屹峰左，下锐如锥，跻其上而心若悬旌者，定心石也。搘撑天半，振衣而星斗可摘者，五老峰也。石级齿齿，蜿蜒而上，视先登而顶踵相摩者，七星坡也。登绝顶，则棋盘石在焉。手掞已歇，方罫犹存。感河山之一枰，悟兴亡于弹指。于斯时也，则有凭吊欷嘘、怀怆千古者矣。凡此皆道吾之胜概，而游人之所取资者。

至若层峦垒嶂，拥护城郭，龙湫觱沸，灌溉民田。岁旱祷祠，辄奇验。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雨，是又有功德于民，非徒一邱一壑，供逸士之盘桓已也。元、明以来，历遭兵燹。近僧无尽，云栖斯土，大畅宗风，四方缁流骈集，飞炉铁甃，峨然改观。信乎！兹山之灵，有以永之也。予与诸君既赋诗纪胜，又以法嗣之请，因次为记云。

《凌云峰十景诗引》喻之暹

盖闻兰亭集群贤以序诗，赤壁逢骚人而作赋。是以醉翁建亭，遂因人以纪其地；滕王创阁，乃因地则传其人。向使谢公无赋，谁识青山；假若李渤不名，岂知白鹿？岳麓之堂，有紫阳而益著；石鼓之胜，得北海而始传。此所以登钓台则慕子陵，过茅庐则仰诸葛也。

友人林廷用，家倚青山，地临流水。山之巅曰凌云峰，峰之下有九龙潭，潭之中有九龙井，故山号九龙。古称十景：由云峰而左，则有桃源洞焉，有芭蕉园焉，又有境曰西山、曰金井、曰九溪焉；由云峰而右，则有古华山矣，有白鹤洞矣，又有山云飘风、云影珠、云龙头矣。登彼云峰，峰回云卷，四顾茫然倘所称气凌霄汉者，不洎然与？林于以山水钟情，烟霞成癖，因古人流觞曲水之胜，筑今日登高作赋之居。

岁在己已，时维仲秋，鸠工庀材，重营刖业。堂设董子之帷，讲求六经之秘；架置邺侯之轴，采集百家之言。明窗净几，发仙籁于云间；晴日春风，见游人于天上。于是南望龙头，一峰翠矗；西窥白鹤，千尺悬泉。听暮雨于芭蕉，秋声滴滴；盼晓霞于桃洞，淑气融融。返照映披西山，秋叶飘乎金井。有时积雪满华山之墟，常年石壁列影珠之岸。岂特溶溶夜月，九溪之烟树连天；抑且冉冉飘峰，雁字之飘摇附日。景则十全，山符二酉，诚足以感发灵机，导宣歌咏者也。况乎日斜桑柘，牧童之笛遥吹；花满春林，樵子之歌载道。绿竹横窗，青葱绮陌。腴田数亩，学耕稼于崇岗；芳草一池，瞰文鳞于沼上清幽比于崆峒，峻极可拟岣嵝。风雨出自半山，俯窥则踧蹜无地；白云生于足下，仰探则呼吸通天。康成之子弟频临，阳明之故人命驾。酌金罍于翠岫之前，南山作席；理瑶琴于清溪之上，黄鸟成腔。乃有群儿绕砌，胜友如云耨史耕经，共咿唔于子夜；敲诗限韵，偕佔毕于云中。虽云引商寡和，惟冀流水知音。自谓才非徐笔，寄兴偏多；尤叹鬓有潘丝，感怀非一特肯堂构于清时，永期缵成于异日。赋成十律，名著千秋。余读而乐之，爰为短引。庶后有知者，得以长存。

《游黑麋峰记》李光峣

郡城出湘春门外六十里，群山绵亘，势若浪涌，其巍峨而杰峙者黑麇峰，盖群山之冠，一邑之镇也顾黑麋所自名不可考，或曰古号洞阳山，今寺额“洞阳古刹”可验也（按《一统志》：“洞阳山在浏阳县。”云“洞阳古刹”者谬也）。

乾隆戊子暮春，偕从弟往游。越深涧，涉巉岩，历虎牙、鹰嘴，攀萝扪筱，始跻其巅。至，则异境劈，眼界扩，乾坤端倪，恍若呈露。西望衡岳，俨来朝拱，潇湘之水环焉。北顾洞庭，波光明灭，远在烟云仿佛间。东南之山若远若近、或见或隐，山光岚色，深翠浅碧，远与天混，极目无涯际。俯瞰峰下素所登眺、称奇峭者，若覆杯然。人物往来阡陌，如蚁走盘中。峰之下穷岩绝谷，辽邈幽邃，横岭纵山，攒簇累积倏阳倏阴，或雾或霁，顷刻变幻不一。峰四隅各有井，广盈尺，深倍之。水清澈见底，有物焉，状类蜥蜴②，稍短，乌黑，腹正赤，金光晃目。天将雨，群自穴出附石上，俗名汉金龙。山之产，古松老桂，枫杉槠槲，离披虬结而连蜷；草则朱兰崇蕙，葛蒲紫茸，随足所诣，幽香袭鼻。其它嘉葩怪卉得诸睹记者，不尽识其名。寺墩椽规制甚朴，楝牖榱桷多为云气剥蚀，率二三年易。寺侧数石柱屹立，云是刘仙姑飞升处，遗蜕藏焉。

入寺而憩，寺僧供茗饭果蔬，甚芳洁。已而日驭西昃，犹踟踌顾恋不忍去，及寻归路，则半归隐远山矣。因喟然：是峰也，轩昂磊落，缭曲往复，其诸柳子所谓“奥如踬如”者夫惜僻处险远，探登者少，其胜弗传也。山固有遇不遇哉！虽然，王公贵人不一践其区，无羁臣逋客以予唏嘘感涕，而后台榭之宏侈、碑碣之填砌、丹碧之涂泽，不以累其真。独葆其元气与太虚往还，兴云出雨，以福我生民，则兹山之所全不小也！弟曰：“匹夫砥行，不彰于时，大率类是。余甚诧焉，爱述所历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