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师其人其书

    曹老师大名曹泽扬，是我的中学语文老师。他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从湖南师范学院毕业后，便分到了我的家乡江背。我当时差一点因“调皮”进不了高中，便是曹老师好说歹说，并向学校打了包票，我才有幸受教于他的。曹老师年轻的时候是学体操的，翻得空心筋头,也拉得二胡京胡同小提琴。还打得一手好篮球与乒乓球。在中学时，我最佩服的就是曹老师了。好多年后，我和曹老师都到了长沙，且我上班的地方距他教课与居住的地方都很近。因此，我到曹老师家去讨一杯酒喝的事是经常发生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曹老师做得一手好菜。

    曹老师是抽烟的，和抽烟一样持之以恒的是喝酒。我喜欢和曹老师一起喝酒，因为他一喝酒，个性也就跟着张扬了起来。或针砭时弊或臧否人物，才气与酒气横飞，恍惚间，让人产生“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的错觉。说实话，曹老师在我的人生路上，是有着重大影响的。比如读书，又比如对长沙民风民俗的偏爱。

    曹老师是正宗的老长沙。他说：“长沙是个极具个性的地方。有文字可考的历史达三千多年之久。其城址一直是以五一广场为中心。我于长沙的家，五迁其址，无非是围着五一广场转圈子。”大约是十年前，有一次我在曹老师家喝酒。酒过三巡，他忽然说，他想对长沙的民风民俗，作一些系统的梳理。他不喜欢那种论文式的，也不喜欢学究式的，还有那种在资料中梳爬的活，他也干不来。他想做的是，写一篇一篇的小文章，写那种“有情节、有情趣、有个人亲身感受的民俗。”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地风俗育一地人。长沙这地方有这地方特有的民俗文化。只是我们大多数的人因身在其中而浑然不觉。然而，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很多极具地方色彩的东西忽然间便不见了踪影。比如“剃头担子”、“擦牙灰”、“钉碗匠”等等。又比如一些耳熟能详的儿歌，如某小孩的牙齿缺了，与之同龄的一些小孩便会取笑地唱道：“缺牙齿，扒猪屎。扒一箩，送给外婆；扒一担，送给外婆看。”现在的小孩也唱儿歌，但大多是“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之类了。曹老师说，他要将这些鲜活的东西一一地记录下来。

    我以为曹老师喝了酒，一高兴，图个痛快，说说而已，因为他向来是“述而不作”的。其实，曹老师是很会写文章的。他曾经在《湖南日报》的副刊偶尔露了一小手，写了十多篇文白夹杂的“趣”文，现在看来，篇篇都像早好多年前的“白糖冰棒”一样，“过得敲！”但他写得实在太少。我多次劝他多写写。他总是笑笑，笑完后继续地喝酒神聊。谁知这一回曹老师真的拿起了那一枝极富责任的笔。没过多久，曹老师就交给我一个任务，说他要出一本书，其名叫《长沙忆旧》。他让我帮他联系相关的出版事谊。在这本书的后记中，他说，写这本书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也将花去将近一年的工资来出版印刷，但只要能为长沙的历史风貌留下一点真实的记录，也就值了。

    现在我的手边摆着曹老师的四本书：《长沙忆旧》《湘人百态》《湘城掌故》《泽扬散文集》，全都是与长沙民俗文化有关的。老出版家李冰封先生在《湘人百态》一书的序言中评价其书：“不去粉饰或歪曲现实，而是按现实的本来面貌，真实地在作品中再现现实。”“不管是好人坏人，他都是现实中实实在在的人物……书中还写了‘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中，湖南底层人物的各种形态，以及他们经历的各种煎熬和灾难……所有这些，都是湖南实实在在的历史，都是深入了解湖南人特色的很好的文学资料。这样的书，它的出版和流传，我想，它的价值也在这里。这样的书，和那些假、大、空唱高调的文学作品，孰优孰劣，在已经大大提高了判断能力的读者眼里，自会立刻作出泾渭分明的判断。”

    十来年，曹老师就这么默默地用自己的心和笔记录着长沙的民情风俗。这四本书都是自费的，没有任何的所谓扶持和赞助。我现在也在关注着长沙的地域文化，也出版了好几本与长沙文化相关的书，但说实话，要我自费出版，我是做不到的。我没有曹老师这样的境界。而且，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的第四本书《泽扬散文集》落到我手上时，是去年在他老人家的追悼会上。去年某一天上午，只有六十多岁的他忽然就在他教了几十年书的校门口倒下了，一倒下去就没有再醒来。痛哉哀哉！曹老师说，他太熟悉长沙了，熟悉得不能与之分离。但他为何那么往校门口一倒，就舍得与之分离呢？还有那么多与长沙民风民俗相关的文章没有写，还有那么多的朋友和学生想和他一道喝酒，还有……

    眨眼间，曹老师离开我们又一年了。我轻轻地抚摸着曹老师这四本与长沙血肉相连的书，欲哭无泪。我还是用曹老师曾经为自己写书所作的一首打油诗来为这篇小文作结吧：“砚贮三湘水，毫凝四季风。休言池墨浅，冷暖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