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克强先生甲辰避难西园事略》龙绂瑞 黄克强先生原名轸，字堇午。其父为长沙老儒，教授乡里，从游者甚众。先生少负大志，卓荦不羁，在庠序间文名借甚，以诸生肄业两湖书院，为南皮张之洞所激赏，咨送日本留学。 光绪庚子以后，国势阽危，留东人士成思自奋；惟派别分歧，主张各异。先生则醉心卢梭《民约论》，力主根本改革，时孙先生之同盟会尚未成立也。 癸卯返国，值余与胡子靖、谭组庵君创设明德学堂，延先生主讲。课余之暇，时向学生灌输革命学说，平时恂恂若儒者，绝口不谈政治。在南门外赁屋一椽，名目华兴公司，以兴办实业为名，召集同志。久之，有指目先生为革命党者，谣言朋兴，旧党力肆攻击。先公养疾家居，为明德学堂总理，力予维护，事乃得解。先生之阴谋措置，余与胡、谭两君固未之知也。 甲辰九月二十五，余宴客家中，招先生同饮，扬扬如平时，笑谓余曰：”有相士谓我将有缧绁之灾，君能一为援手否？‘余曰：“君素明达，何忽信此术士无稽谰言？” 未几，忽报先生紫东园寓所被兵搜检，禁止出入，缇骑四出，风声颇紧。张溥泉、周道腴两先生时亦在坐，为之奔走探询，始知会首马福益部下在醴陵车站被获，供有黄堇午老师之语。余遂留先生住西园密室。维时学务处总办张筱浦（名鹤龄，江苏人）、兵备处总办俞寿丞（名明颐，浙江人）皆余至交，爱护志士，不欲兴大狱，故事得稍缓。是晚，先生始将革命之组织尽告余，华兴公司为革命团体，同志皆教员、学生，所恃为外援者，会党首领马福益，有众二万余人，曾在浏阳普迹开会多次，拟于十月初十西太后“万寿节”各官赴皇殿庆祝时，同时起事。今事已至此，无复他言，如同志被获，必出自首，不忍独生。余与胡、谭两君共劝慰之。先生又言：有一重要箱箧存在西长街长沙中学某室内。翌日，余衣冠出门，伪作谒客状，亲往长沙中学携归，将册籍、文件、印章连夜焚毁。先生遂将华兴公司所用之水晶“克强”小印章赠余，留作纪念。在西园住三日，终日读书，每饭辄尽三碗，无疾首蹙额之态。后迁居圣公会，逾月，始东渡。 时维护奔走者，尚有曹亚伯（湖北人）、金封三（湖北人）、翁又巩（福建人）、陆泳仪、吉凯昆仲（长沙人）及圣公会牧师黄吉亭诸君。 逾年，马福益被获，就义长沙。湘抚端午桥（方）曾云，先生为余放走，张筱浦答以龙萸溪不能卖友，亦遂释然。 先生逝世后，谭组庵曾代余撰一挽联曰： 一时毁誉总皮毛，记当年复室留宾，早识英雄本天授；廿载交谊如骨肉，才几日寓庐话别，空余涕泪望魂归。 《焦达峰传》章太炎 焦达峰初名大鹏，字鞠荪，湖南浏阳人。在长沙，或称焦煜，而之日本，自署焦达峰，故世称达峰云。少豪健，每读书塾中散归，辄集儿童为两部决战。己不胜，必复之，敌溃然后已年十五，入浏阳学堂。浏阳先有谭嗣同唐才常，以牾贵幸及起兵死。达峰闻人道其事，必怒目抵案而立。持论刚断，不苟言，走蹴鞠皆兼人，校中戏呼之曰“谭唐”,或拟以俾斯麦克、纳尔逊，亦不让也。 年十九，东游日本，与乡人禹之谟善，缘是入中国同盟会，首领黄兴等未之奇也。欲习陆军，格于例，乃入东斌学校，讲戎事几二年。同盟会成立已三岁，集才多，然未有所用。时转掠边徼，不能为利害。及徐锡麟杀恩铭，天下震动，锡麟又非同盟会人也。达峰则与四川张百祥、江西邓文恢、湖北孙武等集共进会，和者数十人，多山泽豪帅与手臂技击之士，期就腹地以勇气振之。而达峰游学未返，占名同盟尚如故。时兴自交趾来，问达峰何故立异，答言：“同盟会举趾舒缓，故以是赴急，非敢异也。”兴曰：“如是，革命有二统二统将谁为正？达峰笑曰：”兵未起，何争也？异日公功盛，我则附公。我功盛，公亦当附我。“兴爽然无以难也。兴就大森起体育会，达峰亦赴之。 会清新主立，袁世凯罢归。达峰知势可乘，遂返。明年三月，抵夏口，始立共进会总统，分在武昌，江汉间归附者甚众。七月，返至湘东，更名左燿国，集浏阳、醴陵、萍乡诸豪，内设部长沙。明年三月，以军法部勒其众，所统已千数百人矣。九月，复与杨任、余华禄等偏通常德辰沅宗帅，众益盛。明年春，至夏口。汉上诸子期以秋操起兵，患北军自武胜关径下，欲长沙先发，武昌应之。咨于达峰，达峰曰：”长沙发难易耳。然十日武昌不应，我必击武昌。“皆诺。亦以武昌先长沙应要达峰，达峰亦诺。自是湖北军官蔡济民等多赴共进会立盟誓矣。五月，达峰与陈作新说长沙新军及防巡营倡义，皆受约。其秋八月十九日，武昌以谋泄先发，檄到，达峰欲如十日期，众犹豫。时清军已骆驿度武胜关，湖南巡防统领黄忠浩谋以师北上应之。达峰愤急曰：”中国废兴在今日矣，尚观望耶？“九月朔，自统新军攻小吴门，令陈作新攻北门，遇巡防军，即探白布绾其臂，皆笑受之，遂入据军械局。巡抚余诚格走，忠浩不降，杀之。明日，就咨议局举帅，以达峰充都督，作新副。达峰集党财四岁，上溯湘，下沿汉，义从如墙，清吏不能禽制。微达峰坚诺，武昌固不敢动。湘军起，又与夏口结言相应，于发难功最高。视事数日，议出师援武昌，以第四十九标为前列，以第五十标与巡防营番上，而急练民军承其乏。计定，请辞职北征。从未听。 初，衡湘间多贵族子，达峰以寒微起为帅，参佐大抵椎少文，绅间独龙璋与善，他多嫉之。知达峰誉闻狭，可动，则以术挠其庆赏，而扬言武昌济饷数十万，达峰持不下。又新军有功不迁官，将尽黜，用激怒其众。标统梅馨忿，九日，密谋于求忠学堂。明日，市中小骚，作新单骑行视，即马上击杀之，断其头，遂引兵攻督府。达峰困，请拜军旗而死，许之，拜起，杀焉。乃推故咨议局议长谭延闿为督，众始定。竟不执何（梅）馨，故湖南北颇有异论。 后十余岁，馨失兵居上海，患乳痈，将死，达峰义故邓玉麟往视，曰：”得无焦公为厉耶？“馨叹曰：”当时直为猎狗耳。达峰死，时年二十五六矣，延闿葬之岳麓山。民国五年，刘人熙督湖南，始立石冢，上曰：“浏水堕泪之碑。” 诸述达峰事者，率承变乱时所录。后起势盛，故人多雷同，其语绝谩。余以身在日本所见，及孙武、邓玉麟、李根源所述，谭人凤所记，兼摭吴慰祖李某所作事略，校其同异，为之传。 赞曰：达峰年少蹶起，义屈元耆，而其言卒中。智勇仁强，实出侪辈上。故能平行湘汉，制其辖毂，桀然为义师树枢，盛哉！斯陈项之亚已。夫首义者固多强死。衔辔不整，陈王且有庄贾之祸，又况于余子？重以民党日偷，恶直上谀，扬浮名，没实功，达峰已死，而后来者掩以为上勋，众口幡幡又足校哉？ 《<新湖南>作者杨笃生》冯自由 杨守仁，原名毓麟，字笃生，一号叔壬。其言论文章，散见于报纸杂志，多署名椎印寒灰。湖南长沙人。生于清同治壬申（一八七一年），丁酉（一八九七年）科拔贡孝廉。性笃厚聪颖，少好学问。及长，精研先儒性理及佛老之学，经史百家无所不窥，时学使张亨嘉、江标咸赏其才识②。戊戌（一八九八年）一试春官，分发广西知县，不至任，遂绝意仕进。 甲午（一八九四年）中日之败，清廷假意维新，诏兴学以开民智。湘抚陈宝箴、学使徐仁铸颇提倡新学，设时务学堂，聘梁启超主讲席，笃生与唐才常等任教授。嗣戊戌政变，学堂解散，梁遁日本，笃生几及于难，避乡数月乃免。己亥（一八九九年）应江苏学使瞿鸿之聘，入幕襄校，所取皆宿学通儒，终以宦途污浊辞去。庚子辛丑（一九〇〇至一九〇一年）馆湘绅龙湛霖家，极相得，但非所志，不久居也。 壬寅（一九〇二年）春，挈龙氏学生瓞原同渡日本，初入宏文学院，继入早稻田大学，并劝龙氏出资兴学。长沙胡子靖创办明德、经正两校，龙氏尝竭资以助，笃生实有力焉。居东时，有同乡黄克强、刘揆一、陈天华等最为相得，其发刊《游学译编》一种，专以输注政治革命、种族革命等学说，大半出自其手笔。复著《新湖南》一卷，鼓吹湘省脱离满清独立之说甚力，与粤人欧榘甲著之《新广东》同风行于世。癸卯、甲辰（一九〇三至一九〇四年）间，俄兵进占满洲，笃生愤清廷外交之失败及瓜分之祸迫，与留东同学组织拒俄义勇队，将赴敌，以日政府之压制，不果。旋复与同志改组义勇队为军国民教育会。更于会中密组一暗杀团。黄克强、周来苏、苏鹏等咸预其事，专主张暗杀，研究爆发物十余种。尝由冯自由介绍谒横滨梁幕光学制炸药因拂案触银制药屑失慎，一眼失明。 甲辰，偕周来苏、苏鹏由日携炸药至北京，约张继自湘至，何海樵自沪至，设机关于天律，谋炸内城宫殿及颐和园，以震动天下人耳目。潜居京城数月，以无隙可乘，失意南归。是岁八月，黄克强、刘揆一、陈天华、宋教仁等谋在长沙起义，笃生乃与蔡元培、杭辛斋等在沪密设机关，一面接济湖南，一面结合留东各省同志。会十月湘事败，黄克强以长沙圣公会黄吉亭牧师之助，脱险至沪，谋再举。复设机关于上海新闸路余庆里，众推笃生为会长。及同志万福华刺王之春案发，余庆里机关被搜，检去手枪炸药名册会章等等，按捕黄克强等十余人，杨毓麟名亦在列。笃生因是改名守仁，以避侦者耳目。继乃变计溷迹政界，以从事中央革命，谓发难边区不如袭取首都收效之速。居京数月，赖张（伯）〔百〕熙之助任译学馆教员。 会清廷派遣五大臣出详调查宪政，笃生认为时不可失，遂力谋厕充随员以行事。先是，笃生尝于甲辰乙巳（一九〇五年）间与同志吴樾、马鸿亮、杨积厚、庄以临、侯景飞、金猷树诸人组织北方暗杀团，众多主用手枪，笃生独立用炸弹，众如笃生言，出郭门数里之山谷中试之，果油烈异常。吴樾大喜，愿力任狙击铁良事。乙六月，五大臣出洋事起，樾曰：“击彼五大臣，不尤愈于击铁良乎？”遂于九月二十六日五大臣出发北京正阳门车站之日，决行荆聂之事，以车动力猛，炸弹自行爆裂，死之。然清吏未疑及笃生之所为，故笃生仍得同行。抵东京，与黄克强、张继、宋教仁等筹商扩充同盟会及实行方略，乃辞退随员职务，再返上海，约集同志设正利厚成肆为江海通机关。 丁末（一九〇七年）春，与于右任等在沪组织《神州日报》，极力鼓吹革命，直诛政府之专制，痛陈种族之灭亡。时有魏蕃实者，与汪康年以全湘矿产卖于德人，订约数年，屡起镠葛，约不能废。笃生愤甚，乃与同乡易本羲、王延祉、唐支厦、陈家鼎、童尧山等力主废约，群推笃生向魏抗争。笃生谒魏索阅约文研究内容，魏出约，笃生竞袖之走，魏鸣捕不获，其约乃交由陈家鼎。王延祉等送驻日清使杨枢报外务部，卒废之。《神州报》出版未久，以邻居失火，亦遭殃及。笃生缘电杆耳下，未葬火窟，竭蹶再振，幸而复刊。是年冬萍醴革命军败挫，武昌日知会案破，刘敬安等九人被逮，柳继忠亦被囚于长沙，笃生尝多方营救无效。戊申（一九〇八年）春迎其慈母，并携其弟殿麟至沪，相依一月。时清廷派蒯光典为留欧学生监督聘笃生长秘书，笃生以事机未熟，暂难发动，遂随蒯至欧洲。居英数月，乃留学于苏格兰爱伯汀埠。辛亥（一九一一年）夏，闻三月二十九日广州一役黄克强战死凶讯，忧伤过度，夜不成寐，后得冯自由由加拿大致书，告以克强仅伤指无恙，用是稍慰。未几复闻列强有实行瓜分中国之说，神气狙丧，旧疾复发，头痛浮肿，愈不成眠。是岁六月十三日忽投利物浦埠之大西洋海岸自尽，死前留书石瑛、吴敬恒，托其将所积英金一百磅，转汇黄克强作革命军费，余三十磅托转寄其老母。其尸后经渔人捞起，由石瑛、吴敬恒、曹亚伯等葬之于利物浦公墓。旅利物浦华侨特为开会追悼，死年四十。 子克念，女克恭。家固小康，以奔走国事中落。其兄德麟亦箪命党员之铮铮者。民元任南京留守府秘书，继任湖南财政厅长，兼国民党湘支部长。民二，汤芗铭奉袁世凯命督湘，首捕德麟入狱，越四日即被杀。湘人感其操守廉洁，及今犹称颂弗衰。 来源：1998年5月湖南文艺出版社《历代名人记长沙文选》 主编：郑佳明 执行副主编：陈先枢 注：原书注释略，敬请自查。 名城长沙网周顺/整理编辑，转载请注明作者和出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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