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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楚湘英杰

2009-8-23 20:42| 发布者: admin| 查看: 2265| 评论: 0|原作者: 郑佳明 陈先枢|来自: 名城长沙网



欧阳玄列传
《元史》宋濂
欧阳玄,字原功,其先家庐陵,与文忠公修同所自出。至曾大父新,始迁居浏阳,故玄为浏阳人。幼岐嶷,母李氏,亲授《孝经》、《论语》、小学诸书,八岁能成诵,始从乡先生张贯之学,日记数千言,即知属文。十岁,有黄冠师注目视玄,谓贯之曰:“是儿神气凝远,目光射人,异日当以文章冠世,廊庙之器也。”言讫而去,亟追与语,已失所之。部使者行县,玄以诸生见,命赋梅花诗,立成十首,晚归,增至百首,见者骇异之。年十四,益从宋故老习为词章,下笔辄成章,每试庠序,辄占高等。弱冠,下帷数年,人莫见其面。经史百家,靡不研究,伊、洛诸儒源委,尤为淹贯。
延佑元年,诏设科取士,玄以《尚书》与贡。明年,赐进士出身,授岳州路平江州同知。调太平路芜湖县尹。县多疑狱,久不决,玄察其情,皆为平翻。豪右不法,虐其驱奴,玄断之从良。贡赋征发及时,民乐趋事,教化大行,飞蝗独不入境。改武冈县尹。县控制溪洞,蛮獠杂居,抚字稍乖,辄弄兵犯顺。玄至逾月,赤水、太清两洞聚众相攻杀,官曹相顾失色,计无从出。玄即日单骑从二人,径抵其地谕之。至则死伤满道,战斗未已。獠人熟玄名,弃兵仗,罗拜马首曰:“我曹非不畏法,缘诉某事于县,县官不为直,反以徭役横敛掊克之,情有弗堪,乃发愤就死耳。不意烦我清廉官自来。”玄喻以祸福,归为理其讼,獠人遂安。
召为国子博士,升国子监丞。致和元年,迁翰林待制,兼国史院编修官。时当兵兴,玄领印摄院事,日直内廷,参决机务,凡远近调发,制诏书檄。既而改元天历,郊庙、建后、立储、肆赦之文,皆经撰述。复条时政数十事,实封以闻,多推行之。明年,初置奎章阁学士院,又置艺文监隶焉,皆选清望官居之,文宗亲署玄为艺文少监。奉诏纂修《经世大典》,升太监、检校书籍事。元统元年,改佥太常礼仪院事,拜翰林直学士,编修四朝实录,俄兼国子祭酒,召赴中都议事,升侍讲学士,复兼国子祭酒。重纪至元五年,足患风痹,乞南归以便医药,帝不允。拜翰林学士,未几,恳辞去位,帝复不允,免其行朝贺礼。至正改元,更张朝政,事有不便者,集议廷中,玄极言无隐,科目之复,沮者尤众,玄尤力争之。未几南归,复起为翰林学士,以疾未行。
诏修辽、金、宋三史,召为总裁官,发凡举例,俾论撰者有所据依。史官中有悻悻露才、论议不公者,玄不以口舌争,俟其呈稿,援笔窜定之,统系自正。至于论、赞、表、奏,皆玄属笔。五年,帝以玄历仕累朝,且有修三史功,谕旨丞相,超授爵秩,遂拟拜翰林学士承旨。及入奏,上称快者再三。已而乞致仕,帝复不允。御史台奏除福建廉访使,行次浙西,疾复作,乃上休致之请,作南山隐居,优游山水之间,有终焉之志。复拜翰林学士承旨,玄屡力辞,不获命。奉敕定国律,寻乞致仕,陈情恳切,乃特授湖广行中书省右丞致仕,赐白玉束带,给俸赐以终其身。将行,帝复降旨不允,仍前翰林学士承旨,进阶光禄大夫。十四年,汝颍盗起,蔓延南北,州县几无完城。玄献招捕之策千余言,凿凿可行,当时不能用。十七年春,乞致仕,以中原道梗,欲由蜀还乡,帝复不允。时将大赦天下,宣赴内府。玄久病,不能步履,丞相传旨,肩舆至延春阁下,实异数也。是岁十二月戊戌,卒于崇教里之寓舍,年八十五。中书以闻,帝赐赙甚厚,赠崇仁昭德推忠守正功臣、大司徒、柱国,追封楚国公,谥曰文。
玄性度雍容,含弘缜密,处己俭约,为政廉平。历官四十余年,在朝之日,殆四之三。三任成均,而两为祭酒,六入翰林,而三拜承旨。修实录、《大典》、三史,皆大制作。屡主文衡,两知贡举及读卷官,凡宗庙朝廷雄文大册、播告万方制诰,多出玄手。金缯上尊之赐,几无虚岁。海内名山大川,释、老之宫,王公贵人墓隧之碑,得玄文辞以为荣。片言只字,流传人间,咸知宝重。文章道德,卓然名世。羽仪斯文,赞卫治具,与有功焉。玄无子,以从子达老后,复先玄卒。有《圭斋文集》若干卷,传于世。

《吴嵝山墓碑》堵胤锡
牧游民曰,余自吴入楚,怀探五奇:山部,流,庭一;衡名岳一;岳麓灵胜一;水州山川最一,此为于迹所得至,目所得经故也。留长沙,岳为几案间物。拱立让,久之而得其性情神理之所至,固知此中必当有奇人矣。
近今以来,有楼山吴先生,名道行,字见可,生卒之岁,相去八十有四。此八十四年间事,先生自述为年谱蔑遗也。其父兄以学行著于前,其子愉、忄墨、忄矛攵,孙宁讷、秦顺,又彬彬愈奇于后。先生八试于乡,两入彀而失之,遂为岳麓隐君子焉。夫以岳之生是人也,其人弗克副之,此非岳之所生者也。然先生有五者而于岳麓尤奇也。先生澹朴,麓之容坦,麓之质峥矗,麓之貌灵幽,麓之胸怀霭,麓之所生必出于数者然后可。而予尤有怀于达者之言:“瓦一压而人之识低,城一规而人之魂狭。此好旷之偏辞,亦揽胜之快旨也。先生半亩江皋,一楼吐纳,烟晓拖而起没,岚晚带而空澄。目即手探,推襟送抱,先生乐此不疲矣。而先生非独优游容与之人,先生盖笃伦敦义、讲学穷理人也。昔宋太宗以九经造士,而岳麓与嵩阳、白鹿、睢阳并称为四大书院。朱张倡明道统,厥后兴废靡常。万历中,张殿撰论道其中,先生大畅良知孝弟之指,一时遂相引重。而先生孝友雍睦,具见记传,事不一书。如先生者,乃真不负岳麓。
于是上溯远古,式及今兹。考神禹之形迹,怀子云之铅椠,纪昔今之日月,披贤哲之风云。厥志维勤,厥功维懋,自余著述,藏之家乘,扬之国华。而《麓志》一编,意思为宏远矣。
抑余闻韩昌黎登华山绝顶,恍惚惊惧,至于痛哭,乃作书与家人绝;县令百计取之,乃下。使是时昌黎终不得下,卒以登山好事,陟险探幽,委身绝壁,岂不千古一大奇。而华山不肯轻易许人。长沙之岳麓,为距于郡,为客为贤者区数,为名物景光。先生当若地,近厥幽居,讲学于山堂,志纪其胜迹,而不足以竟先生之奇,毕岳麓之事。于是怀忠感赋,绝笔甲申,千秋已矣,一笑冥冥。度麓阡陌,升麓冈原;营苍以载魄,抱苍白而长眠。先生以岳麓为生死焉。其元配石孺人懿嘉内治,载在家谱。先生瘗玉于兹于麓者,又二十有四年。盖岳麓之许先生甚矣。
有先生以为人祖、父。其子愉,孝而义介,以相从太守讨贼死之;其孙宁讷,好学能文,痛父愉死王事,奔走号呼,周行千里,于尘烈日之下,十日得遗骸,三日不食死,从祀乡贤愉,从祀蔡周二公祠。予探麓而喜,记嵝山先生而敬,附记愉、宁讷二子而悲。然皆可以无惭于岳麓。

《冯一第传》余廷灿
献贼攻陷长沙,司理蔡忠烈公死城寸磔,既骑箕尾而壮山河。是时善化举人冯一第,亦献贼百计诱胁,终穷耳不能屈,与忠烈公同殉难以死节者也。
一第姓冯氏,字公。善化人。始祖开,本江西之清江熊氏,以木贾入楚,赘于冯,遂后冯而姓焉,父时聘,母某氏。一第朴质天然,拔去尘俗万丈,清修笃古,设帷删述。尤精史学,作《史发》一书,于古今治乱得失之故,贯宗穿极,洞若观火,同时人见者,咸服其才。锋识鉴精,卓不可磨。因史而溢于诗,以所论著形为歌咏,作《代古诗》,断自唐虞,迄于隋季,得入诗者四十九人。谓李唐而下变诗为律称近体,无古诗,遂止不作。《代古诗》浏览寥邈,幽情郁韵,如诰如铨,如谣如箴,各随古人之时与事而升降上下。其中渊渊乎猗那之志格近于创,绝不受汉人牢笼缰锁。其他各体诗亦奇崛黝深,排奡于边幅之外,多与陶仲调、周伯孔、郭幼隗诸子相酬唱游止。当其时,竟陵谭友夏主盟坛站②,群心折楚。一第读书寒河,入诗社,已而约不果。竟陵既没,一第作诗悔悼。早岁中天启丁卯乡试,忠烈之司李长沙也,心契一第,注意延宾。一夕马蹋夜城巡逻,遥望南郊灯火,知为一第读书处。时漏下三鼓,忠烈下令启鱼钥,走诗索和。其诗曰:”好月霜难下,孤城独马看。遥怜山影外,人在剔灯寒。“其相慕重如此。
献贼薄长沙,一第走湘乡,将乞师他所。贼下伪搬,征求甚急。一第作书却之曰:”第起单寒,轸旁迁曲士也②。少小诵读,叨八贤书,将近廿年,不敢尤怨。初意闭户著书,成一家言,藏之名山。讵期天步多艰,措躬无地。近挈老母入山,冒寒冲雾,吐血及,足折难扶。忽从邑长接捧征,读尹聘幡然①,殊觉延揽之诚,在古无是礼,而第又岂昧时务者乎!即万一值不偶,有强项作顽民耳!伏乞明公,置之跃冶之外,遂其野鹿之心,区区所衔结以报者°。况盛世不拘逸民,天造原多隐士。有应诏之魏微,亦有不至之刘翼;有草诏之陶谷,亦有难化之韩通。稽之前代,往往而然。又第八旬老母,依子为命,正古人所谓此身未敢许人者,岂明公盛德,将置此不讲耶?或者下石之流,以誉为谤,遂使推毂之辈,索玉于瑕。专望仁慈,亟收成命,小子幸甚!老母幸甚!如必欲如明谕,岂无山之南、山之北为可托足之地者?请从此辞,幸勿复我。“又作《自吊文》,避乱改姓,文以自伤悼。贼度一第终不肯来,乃系其母与兄招之。第不得已,就缚。贼反复谕降,坚不可,乃劫之曰:”若而母与而兄何?“则曰:愿赐一死,以免母与兄。”贼将斩之,一老僧从旁伏地纂免,而一第终不可屈。贼乃截鼻舌斫两手,骂不绝口而死,然卒义免其母与兄,死时年四十。著《史发二十卷、《代古诗》一卷,学者私谥曰介烈,崇祀二忠祠。
论曰:曩闻朗轩李氏谓复校一第集,未能免文士浮华之习,而怪忠烈与友善,未能切磋补益,亦未知李氏所见何集。予考第师友渊源,所渐或不尽粹于程朱,要其抗响扬音,激昂清越,亦鼎波汤沸时,商声变调。不闻“繁霜”、“十月”之或删于雅,《离骚》、《天问》之不轨于经也。况宛转割裾,无忝尽殿,复丹心皎日,宁为范孟博之固,不为扬子云之通。遂与忠烈志同气合,无间死生,其节尤伟亮者。此岂可议以谷永、杜钦之伦,谈有余而谅不足哉!夫声名太盛或折减望风,蜂虿起怀,即冗豫不定。嗟呼!此固一第之人所以不可死,即一第之文所以不可朽也。

《陶汝鼐墓志略》黄与坚
明崇祯二年,天下国子生赴监肄业者五六千人。司业倪公署监事,请复积分旧制,岁考试六堂,取六名,各备正副卷进御览,定名次后下吏部,与出身。怀宗以为然,命祭酒于十月行监试。每堂拔正卷一人,而六卷中又拔一人,为之首则宁乡陶先生汝鼐也。
时积分废二百余年,始复行。怀宗特严重诏:“汝鼐等准改资注五品官,勒石太学,如进士题名例。”时人人夸诩相传说。又,先生屡试必首擢,坊贾梓其屡试牍唱卖文,上各驻马购观之。于是京师人藉藉,无人不欲一识陶先生者。
先生幼奇颖,年十二补博士弟子。己已贡入太学,已注选,不就,归。癸酉,中湖广举人。年甫壮,负意气;屡上书宰执陈时政可否,不见省,拂袖去。主司汪某按楚省,复上书免襄阳输挽、停省会工役、豁赃续逋课之无征者。楚驿递,每签富民充马户,枝连蔓引,诸荐绅往往多请乞,害滋甚。先生倡誓为禁止。
先生志忼慨,尝欲一效用于世,而屡困踬不得遂。丁丑、癸未两中副榜,卒不遇。时天下已大乱,就广东新会县教谕,奉母偕往。游香山,被荐授翰林院待诏,晋检讨。旋奉定南王谕,以原官归田,而先生已疲曳不能复出矣!
先生性笃至。父早丧,岁时几饮泣。事母彭太君,竭孝养。析家产,辄以让其兄。教其弟,幼调至学成,死寇难,哭几昼夜,亲溯章江返其棺,而又为之子其子。诸宗族支属皆推恩终始,无异视。当先生里选时,例派里甲百镪佐治装,先生固却之曰:“非经制,我不敢受也。”嗣此宁乡例遂绝。至癸酉,给坊金,尽以散之宗族故旧,曰:“此国恩也,我敢自私哉!”其行谊卓然不苟如此。
先生字仲调,号密庵,汝鼐其讳也。善古文词,于诗学尤精谊。著有《嚏古集》三卷、《荣木堂集》十卷。其没也,乡人私谥曰“文贞先生”,年八十。

《李文炤墓志铭》周正
先生生而颖异,器识不凡。幼从蒙师,归质疑义,惊出太翁意表。至郡城,谒文庙,询从祀者,遂忻然慕之。弱冠,学使姚公器之,补弟子员。庚午乡试,与邵阳车补旃前辈濒行,论周程张朱之学,乃知为学之门④。遂购《二程遗书》及朱子所辑著诸家并濂溪《图说》、《通书》,沈潜反复者数十年,莫不贯穿浃洽,抉其秘密。其所诣,岂出季通、北溪下哉?!复取明代河东、余干、枫林、整庵之遗绪而讨论之,不遗余力。尤邃于经学:《易》则溯义文之源流,《礼》则订“三礼”之同异,《春秋》则阐笔削之微旨,其见于著述,皆非苟然者。其于天文地理、诸子百家,靡不洞其所以然。诚可谓一代之通儒矣。
先生赋质笃实,居父母丧,必循三年礼,不饮酒,不食肉,不御内。即居继母丧,亦然。其于父子之仁,可概见矣。癸巳恩科,居第三。壬寅年,过豫章,夜观乾象,怪之,俄而,仁皇帝崩。不以旅次废礼,必制服哀临。其于君臣之义,亦可概见矣。再上公车不第,遂绝意仕进,杜门扫轨,以著述为务。即一二知己有劝之仕者,亦以义为去就,绰绰然有余裕者。储其所学,以待大用,而一旦赍志以没,人谓伯淳死而天下无福,为可惜也。
先生姓李氏,讳文炤,字元朗,号恒斋。或传系出唐西平王晟后,明初自丰城湖茫徙居善化雷田祖洪甫公,生子五,其三字恪人者,邑庠生,即先生父也。母周太君,孕先生十有六月始生。先生正配孺人彭氏,侧室刘氏。长子章达,彭出,太学生;次章、三章逵,俱幼,皆刘出。女二,孙二,孙女二。先生生于康熙十一年壬子六月初十日,卒于雍正十三年乙卯九月十三日,葬于本乡雷田山之阳。行实别见于纪传。某独摭其大略,以志其墓,而为之铭曰:
先生之生,实踵间气。应运继绪,明道为贵。
处非不足,出非有余。万古之宅,天作之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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