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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前夜的细节长沙(二)华兴公司(4)

2021-3-15 15:54| 发布者: admin| 查看: 481| 评论: 0|原作者: 陈书良

《辛亥前夜的细节长沙》陈书良 著

湖南人民出版社2011年7月出版


第二章 

华兴公司



黄兴逃到上海后,召集华兴会骨干图谋再举,并于当年117日,在英租界余庆里聚议起义计划,“会势大振”。

这时,偏偏爆发了“金谷香枪击案”。这是上海有史以来第一桩手枪枪击案,主角是华兴会的骨干,长沙东乡的少年游侠章士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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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士钊(1881-1973)“百年大老”章士钊一生跨越中国近现代史三个时代,他与孙中山、黄兴、段祺瑞、袁世凯、陈独秀、蒋介石都有过恩怨交往,与毛泽东终生保持着特殊的友谊……


章士钊是我的“乡先贤”,也是我伯外祖父刘永济先生的朋友。他一生跨越中国近现代史三个时代,从早年加入“华兴会”,投身辛亥革命,到民国期间历任各届国民参政员,曾为陈独秀出庭辩护;最后以南京国民党和谈代表飞赴北平,和谈破裂后毅然留下来,成为中国共产党忠实可靠的真诚朋友,第一任中央文史馆馆长,为谋求祖国的统一大业贡献了毕生精力。

八十年代中期,我受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的委托,编辑《章士钊资料汇编》,九十年代,我撰写并出版了章的传记《寂寞秋桐》;前年又编辑出版了《章士钊诗词集》,因工作缘故,与张先生的养女、“一代名媛”章含之女士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友谊。在北京史家胡同51号章家老宅花厅,在茶烟缭绕的温馨气氛中,多次听含之大姐讲述章老的懿言嘉行。本世纪末轰动上海滩的“金谷香枪击案”就是其中之一。


1903年,22岁的章士钊走马上任,担任了上海《苏报》主笔。在一班朋友的支持下,他大刀阔斧地改革《苏报》,将版面改为双沟夹排,重要句子夹印2号字样,以求醒目了然。内容方面,坚决树起了反对清政府与反对康有为保皇党的革命大旗。士钊亲自动笔,写作了《释仇满》、《汉奸辨》、《论中国当道者皆革命党》、《读<革命军>》等文章,笔意恣酣,声容激壮,传诵一时。他在《读<革命军>》一文中,认为邹容的《革命军》是国民教育的第一教科书;在发表章太炎的《驳康有为书》的前面,士钊写有按语,指出:“中国宣告革命,殆为全国公认,如铁案不可移。今日之新社会,已少有为立锥之地。必欲悍然不顾,一旦满政府谎而屠之,则有为摇尾乞怜于宰夫之前,殊不值通人一笑。不仅此也,有为坚持与革命为难,则当今蚩蚩之辈,何所增减于一有为,诚恐天下壮士,不惜援引先生之春秋大义,刃先生之腹而甘心焉,斯亦无可奈何之事。”刻骨露言,助长民愤。而章太炎《驳康有为书》,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骂光绪皇帝的一大段文字。在封建专制时代,皇帝至高无上,名字尚不可提及,哪能指骂呢?而太炎则根本不管这些,文章中一声声载湉小丑,举国上下,为之震动。

《苏报》一纸风行,声誉鹊起,清政府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拔除而后快。于是命大学士张之洞、湖广总督端方及两江总督魏光焘主持其事,与租界当局勾结,于1903年7月7日,查封了《苏报》。由于办理此案的江苏侯补道俞明震思想上一贯同情革命,又爱才惜才,与士钊有师生之谊,有意网开一面,开始只抓捕了报馆司帐和伙友。

章太炎历来行事古怪,拒绝出逃,从容就逮。审讯时,他长发过肩,衣着不检,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警官问他考试中过何科?他不屑地笑道:“我本满天飞,何窠(科)之有?”且慢条斯理地说“小丑”两字,本作“类”字,或作“小孩子”解,并不毁谤。至“今上圣讳”,以西律不避,故而直书。他哈哈大笑:“中国政府治办中国人,要外国捕房出面,真正滑天下之大稽!”还对警官说:“天命方新,来复不远,请看50年后,铜像巍巍立于云表者,为我为尔,坐以待之,无多聒聒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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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1869-1936),名炳麟,号太炎,浙江余杭人,同盟会员,国学大师,曾任上海国民大学校长。黄兴病逝后,章太炎撰挽联云:无公则无民国,有史必有新人。高度概括了人民大众对黄兴的赞誉之情。


邹容原本由张继藏之于虹口一位西方传教士家中,听说大哥太炎被捕,遂去投案。第二年2月瘐死狱中,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苏报》被封后,章士钊在上海东躲西藏。恰好这时老朋友黄兴从日本回国抵沪,想回湖南组织革命活动,当时留日的湘籍同学胡元倓正在上海为长沙明德中学聘请教员,正中黄兴下怀,于是邀士钊同回湖南。

1904年夏,章士钊又到上海,除创办《国民日报》、开设东大陆图书译印局、印发各种革命小册子,继续进行革命宣传外,并租赁昌寿里、余庆里、梅福里等四所房屋,作为报纸编辑部、秘书议事和招待党人之用。一时国内外党人闻风会合,招待所人满之患。他又与杨守仁建立华兴会的外围组织爱国协会,杨为会长,章为副会长,会员有蔡锷、蔡元培、陈庆同(即为后来的陈独秀)等,机关设在启明译书局。这是章士钊与黄兴及华兴会的渊源。


就在这年深秋的一个雨夜,正当章士钊和同志们在启明译书局开会时,黄兴从长沙风风火火地赶来,向大家讲述了他虎口脱险的经过。

大家听黄兴讲完脱险经过,于不胜惊骇之余,都额手称庆。黄兴斩钉截铁地说:“诸位弟兄,清政府要杀我,我要以杀对杀。各位都是搞宣传的,当然革命需要宣传工作,但更需要的是暴 动和暗 杀!”

一石激起千层浪,自从黄兴来到上海,爱国协会变得更激进了。这个团体渐渐变成了一个暗 杀团,大家聚在启明译书局,讨论的中心就是暗 杀,暗 杀对象则是清廷大吏。我以为,中国政坛的暗 杀手段,华兴会似为滥觞。后来宋教仁组织国民党就绪,应袁世凯之电召进京。前来送行的陈其美劝他防备暗 杀,宋教仁听后放声大笑道:“只有我们革命党人才会暗 杀人,哪里还怕他们来暗 杀我!”

血气方刚的章士钊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暗 杀斗争,他与党人万福华、陈自新是一个行动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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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白渡桥上车水马龙,傍晚的阳光给苏州河上投下了巨大的桥梁阴影。士钊和万福华两人西装革履,士钊一改往日喜欢打红色领带的习惯,打的是黑色的蝴蝶结。两人走着,都不说话。

士钊不相信暗 杀能决定革命的进程,此刻,黄兴在启明译书局朗读吴樾《暗 杀时代》的序言时激昂的乡音又仿佛在耳边轰响:排满之道有二,一曰暗 杀,一曰革 命。今日之时代,非革 命之时代,实暗 杀之时代也!就在那次启明译书局的会议上,他们研究了一个行动。广西巡抚王之春卸任北上,路过上海。王原在安徽任巡抚时,该省议筑芜屯铁路,皖人主张筹款商办,而王则坚决反对,拟以路权为质,向法国人贷款,至路未筑成,民怨沸腾。加之他平时主张割地联俄,党人视为死敌,大家决定拿他开刀。于是假借一位绅士的名义,邀约王之春到金谷香番菜馆二楼吃晚饭,而派枪手陈自新、万福华射杀之。士钊受命主持这一次行动。

两人拐进了外滩侧旁的一条小马路,这里绿阴蔽道,行人较少,夕阳照在水门汀的路面上,带着淡淡的血红色,显得有些可怖。在金谷香番菜馆门口,他们与陈自新会合了。金谷香番菜馆是一幢两层的楼房,青砖砌墙,青砖铺地。小姐穿着开着高叉的旗袍,站在门口招呼客人;侍应生则是欧式打扮,穿着喇叭袖的大襟短上衣,黑裙和黑色的搭襻布鞋。这是上海滩梧桐深处的一幢洋溢着欧洲浪漫气息的小楼。

这次行动,三人共带有一新一旧两支手枪,士钊叫陈自新携带自己刚买来的新枪,到二楼伏候,自己与万福华则在番菜馆对面的弄堂口监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辆双马四轮富丽堂皇的马车骎骎而至,停在金谷香门口。这辆车红松木车厢,周边雕花,闪光的玻璃窗内悬有绿呢窗帘。侍者掀起门帘,王之春与两个随从走下车来,径直登上二楼。王之春身材高大,白白胖胖,到底是封疆大吏,有种不怒而威的仪容。

陈自新一身西装,短小精悍,坐在靠窗的位子装作喝茶候客,见王之春上得楼来,便笑着站起身来,右手插进裤口袋握住手枪,假装日本人上前与王搭话,以便相机行事。然而,王之春老奸巨猾,熟谙世事,也许他嗅出气味不对,瞬间脸色大变,吱唔两声,拉着随从,转身便走。

门口士钊与万福华两双眼睛紧盯楼上,把心提到胸口,听不到枪声。一会只见王之春与随从走下楼来。这时危急存亡,间不容发,万福华一怒而断,大喝一声:卖国贼!冲上前来,拔枪就射。不料万福华拿的旧枪发生故障,几次扳动枪机而臭火。这时,王之春当然吓得魂飞魄散,浑身颤抖,双脚瘫软挪动不得,而旁观者云集,不知所措。在人声鼎沸中,巡捕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将万福华绑去。

士钊见事已至此,长叹一声,只得使个眼色,与随后下楼的陈自新赶忙分头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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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于1912年书赠黄兴的对联,充分表现了两位伟人惺惺相惜的情谊。


上海有史以来的第一桩手枪枪杀案就这样“臭火”了。当晚,章士钊辗转反侧,一夜不寐。为革命行动的夭折而叹息,更为万福华的命运而担心。他想,如果今天将王之春枪杀了,那么,为满清政府卖命的汉奸走狗就都会退避了吗?中国革命就会成功了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士钊未通知任何人,忐忑不安地独自去探监,因行为可疑,也遭逮捕。警方当即讯问,而书生气十足的士钊一语不慎,使革命机关所在地启明译书局被搜查,黄兴、张继、苏鹏、徐佛苏等十余同志也被捕了。

40天后,由于蔡锷等人在外奔走营救,龙璋又“千金购物付狱”,万福华被判10年徒刑,黄兴、章士钊等被当作嫌疑犯交保释放了。士钊出狱后,1905年春,追随章太炎等朋友流亡到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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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春作者与章含之女士于史家胡同章家老宅合影。时章含之已重病在身,抱病化妆接谈。


辛亥人物的其人其事,有些现在还真是难以理解,毕竟已经相距百年了。含之大姐告诉我,她原先认为父亲洵洵儒雅,是守旧的、保守的、落后的,是毛泽东主席多次告诉她:“行老年轻时是激进的革命党哩。”她回去问老人,行老才讲起当年那一桩桩魄动神悖的斗争。

我还想到,1987年,在花气袭人的羊城,华东师大教授、辛亥老人苏渊雷先生对笔者说:“章行严搞学术,又沉溺于政治,依附袁世凯,又讨袁反袁;不加入同盟会,又冲锋在前。他的人格中最精华的是人格精神啊!当时国家多难,读书人多以国事为己任,章太炎、刘师培,包括我自己,都如此,今之学者何能厚非呢?”苏先生从口袋中掏出一小瓶酒,呷了一口,用手理了理雪白的头发,感慨地念出杜甫的《戏为六绝句》:“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今人嗤点流传赋,不觉前贤畏后生。”现含之大姐与仲老均已仙逝,独坐灯阴,思之倍感惘然。


作者:陈书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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