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识母亲湖③丨由洞庭湖衍生的省名及其变迁

●“江南”由纯地理方位的概念，增加行政区划命名的显赫身份后，最后回归于情意绵绵的人文历史概念，湖南曾正儿八经地戴上这顶桂冠，但它终究伴随历史的脚步不停地向江浙一带飘去并在文人士大夫心里落脚。

●以洞庭湖作为参照物命名行政区划，自秦朝的洞庭郡始，它虽未载于史籍，但已从龙山县里耶秦简中得到印证。

●一个长期形成的地名，其实就是那个地方的符号，是那个地方所有人群情感所系的标志。随意地、不恰当地变更地理名称或者张冠李戴，会引发一系列的社会认同问题。

用山川河湖等自然实体来命名地名，早已成为一种习惯。在省一级地名中，浙江、黑龙江、青海省得名于江河和湖泊，山东和山西、河北和河南、江苏和江西、湖北和湖南等，如孪生兄弟，皆得名于同一座山、同一条江河、同一个湖泊。用自然水体为两个省份冠名，也仅见于黄河、长江等少数几例，从这一点上看，洞庭湖与黄河、长江鼎足而三，站到了一个层级的平台上，地位当然极其重要。

一、湖南的命名与长江“擦肩而过”

湖北湖南两省，襟长江而带洞庭湖。在命名的过程中是否考虑过长江的因素？为什么是下游地区的江西和江苏两省以“江”命名？个中原因，我认为既与洞庭湖的重要性有关联，也与中国历史的漫长变迁息息相关。

因为长江流域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开发晚于黄河流域，形成了以北方中原为主的坐标参照系，长江的不同流域被划分为“江南”“江东”“江西”“江左”“江右”等历史地理概念。在中原人士的视角中，长江以南是为“江南”；滚滚长江东逝水，但在江西九江至江苏南京之间（安徽段又称皖江）却呈西南往东北走向，以此江段为标准确定东西方和左右向，江东是指长江以东地区，从北人坐北朝南的姿势看，北方人以东为左，所以又称“江左”；江右即指长江以西地区，所以称为“江西”，以西为右，故又称“江右”。

湖南是中国最早、原始版的“江南”。春秋时期，楚国人开始开疆拓土，越过长江向南发展，湖南、江西等地遂成为楚国的新疆江南地区。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洞庭湖作为行政区划设置登上历史舞台，湖南地区设立过洞庭郡、长沙郡、苍梧郡、黔中郡等，长江的概念似乎在隐退。唐代，长江作为区划元素再次出现，湖南隶属于江南西道，保留在江南版块概念之内。广德二年，设立湖南观察使，全称湖南都团练守捉观察处置使，这个从江南西道划出而设置的地方政府，下辖衡、潭、邵、永、道5州，“湖南”之名从此出现。但也是从这个时间点开始，湖南与人文地理浓郁的“江南”概念版块渐行渐远。清初又弄出一个涉及长江下游南北两岸广衮地区的巨无霸江南省，存在的时间并不长即裁撤。“江南”由纯地理方位的概念，增加行政区划命名的显赫身份后，最后回归于情意绵绵的人文历史概念，湖南曾正儿八经地戴上这顶桂冠，但它终究伴随历史的脚步不停地向江浙一带飘去并在文人士大夫心里落脚。而在故乡九曲回肠的荆江河段，“湖”愈近，“江”愈远。宋代的荆湖南北路、元以后的湖广省，“湖”已是主，“江”变成客，至清康熙三年分省独立建置，湖南屹立于洞庭湖之南，庶几不可动摇。

唐代江南西道图（作者供图）

二、洞庭湖成为湖南的“标识”，兼及湖北

湖南湖北，其中的“湖”字当然指洞庭湖，湖北在洞庭湖之北，湖南在洞庭湖以南。洞庭湖的名字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屈原作品《九歌》中已有“邅吾道兮洞庭”“洞庭波兮木叶下”。以洞庭湖作为参照物命名行政区划，自秦朝的洞庭郡始，它虽未载于史籍，但已从龙山县里耶秦简中得到印证。唐代随着政治经济重心的逐渐南向转移，把洞庭湖和湘江相加后简称为“湖湘”，在各种文献中不断出现。湘江是湖南最大的河流，其流域又是湖南经济社会发展最好的地区，把湖南别称为湖湘，我认为可能比称之为潇湘更贴切，虽说潇湘也勉强可以泛指湖南。后来，宋朝在两湖地区设置荆湖北路、荆湖南路，简称湖北路、湖南路，与唐代江南西道的地名意涵，舍“江”用“湖”的意思已十分明显了。总之，把洞庭湖作为这一地区命名的做法既起源甚早，又已相沿成习，名副其实。

元代湖广行省地图（作者供图）

三、费解的湖广省名与“两湖”概念的混用

两湖指的就是湖南湖北，两湖地区指的就是湖南湖北两省区，两湖平原指的就是江汉平原和洞庭湖平原，这是一直以来我们的地理认知，未曾发生过歧义。但是近些年来，一些专业部门却不顾历史人文的长期积淀，生造带有严重混淆地理原生意义的新概念。比如水文系统把洞庭湖区和鄱阳湖区称之为“两湖地区”，这是十分不严肃的，应该尽早更正。地名是回家的路标，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和历史信息，接续千百年的情感传承，不会随时间推移而消失。一个长期形成的地名，其实就是那个地方的符号，是那个地方所有人群情感所系的标志。随意地、不恰当地变更地理名称或者张冠李戴，会引发一系列的社会认同问题。

历史上有过多次事例来证明地理地名概念的不当改变带来的后遗症，而且有一例即与湖南湖北有关，那就是赫赫有名的湖广行省。林则徐、张之洞等人都做过湖广总督，人们不理解，广东广西隶属两广总督，湖广只辖湖北和湖南两省，并不辖广东和广西，为什么不称“两湖”反而名“湖广”呢？让人困惑。其实，个中缘由很简单，原来是行政区划在调整变化后当时官方没有如实更新。

清代湖广行省地图（作者供图）

元朝创立了行省制度，这是中国行政制度的一大变革，对后世影响巨大。省作为地方一级行政区划的名称，一直沿用至今。元朝在全国共设10个行省，即岭北、辽阳、河南江北、陕西、四川、甘肃、云南、江浙、江西和湖广行省。湖广行省的管辖范围为今湖北、湖南、广西、广东、海南和贵州的一部分，是全国最大的行省，其治所先后设在长沙和武昌。明代沿袭为两京十三布政使司，共15个省一级行政架构，广东、广西、贵州从湖广省中析出单独设立行省，但析置区划后的湖广行省名称循旧，未作变更，清朝因之。前人的“偷懒”遂造成了我们今天的迷惑，事实证明，在地名上的不作为和乱作为皆不可取，历史的教训值得好好总结。

总之，洞庭湖的重要性在历史上与生俱来，是湖湘文化的重要发源地，是文化的湖、思想的湖。它的重要性乃至于折射到两省省名的命名中，没有采用“江北省”和“江南省”，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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