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的人文科学、艺术思维有压倒性影响力的时代,中华书艺无法在世界艺术殿堂享有应有的重视;兼之目下各类浅陋的“书法家”多于过江之鲫,更导致了这种客观劣势。其实,中华书艺是一种能反映出创作者的精神、气质、学问、修养,进而能凸显时代特征,以形塑当时人文风气的艺术体现。故现代书法家林散之先生论书诗叹曰:“不随世俗任孤行,自喜年来笔墨真。写到灵魂最深处,不知有我更无人。”我以为,张定成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写灵魂”的书法家。 张定成,湖南长沙人,生于1928年,曾任台湾监察院参事兼院长办公室主任、考试院考试委员、典试委员长等职,是台湾少有的退休高级官员书法家、诗人、学者。现任台湾淡江大学中文系兼职教授,“国史馆”特约纂修、台湾中华学术院诗词学研究所研究委员等职。2014年金秋10月,湖南省参事室、文史馆在长沙举行了“台湾张定成先生书法展”,展出其多体书法精品133幅,惊心炫目,极具震撼。拜观之余,愚意觉得定老书艺内蕴深厚,值得探索,其荦荦大者约有二端。 一曰文质彬彬。《论语·雍也》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我以为对于书法艺术来说,文指笔墨技巧结体构章,质则指作者内在的学问及修为。自从唐代书法家张怀瓘《书议》提出“书家应兼文墨”以后,历代对此多有论及。如宋代苏轼云:“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黄庭坚曾批评当年奉皇帝命令编著《淳化阁帖》的王著,说他的字虽工却少韵,原因完全是读书少所致。清代书家何绍基则更明白地告诉世人:“从来书画贵士气,经史内蕴外乃滋。”历代书坛有识之士无不认为“多读书”“养士气”是提高书法艺术的内功。 张定成先生恰恰是这样一位内功深厚之人。我以为,定老的内功有两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是其旧学根底。定老幼承庭训,攻读经史,长成又浸淫文翰,淡出政坛后兼任淡江大学教授,主讲诗文三十年,因此其书法含英咀华,极富书卷气。我们试就长沙书展的作品看,无论隶篆行草,多以儒家经典诗词名篇入书。尤其是草书8米长卷《归去来兮辞》将陶渊明摆脱牢笼回归自然的喜悦、草书四条屏杜甫《咏怀古迹》将杜甫抑郁悲壮的家国之思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卷展示,似闻讽咏吟哦。这都是定老吃透了文本内含的外在表露。 第二个层面是其书学造诣。定老众体兼擅,渊源有自。他精研文字学,其古篆联“入德服膺朱子集,参禅静对黄庭经”出自毛公鼎;小篆诸作则出自李斯泰山刻石,其中又参酌有吴昌硕临石鼓文的笔法。其隶书得力于《张迁碑》《西狭颂》,其中又涵化了邓石如和伊秉绶的笔法。其草书远绍二王诸帖、孙过庭《书谱》及怀素,近师何绍基,同时又带有颜真卿《争座帖》的风韵。因此观赏定老的书法作品,强烈感觉他一笔一画经得看,越看越有来历,家数俨然。这是大概言之。 细加探究,则可看出就是在一体之内,定老书艺也明显可见出多元化的孽乳。如同样是篆书,古篆联“入德”一联就呈现出一种奇古之美,其笔画的不平直全由笔行之急涩、迟速造成,亦即通过手腕的灵动控制笔行,从而造成字体不匀称,甚至有的部位笔墨滞涩的特殊的朴拙美。而这正是毛公鼎的显著的特征。然而篆书四条屏杜甫《咏怀古迹》却是师法李斯的笔法规律,玉筋篆笔笔圆转,处处圆转,呈现出一种如入宗庙、礼器罗列的整齐之美,与“入德”一联截然不同。更有甚者,同为小篆的对联“百年燕翼惟修德,万里鹏程在读书”,却引入邓石如逆入平出的笔法,出现了很多柔中带刚的平笔,参差取势,变化莫测。 再如定老的隶书。当年清道人李瑞清号称篆隶双绝,曾自刻一方“求篆于金,求隶于石”的图章,示人以篆书出于金文、隶书原出秦篆刻石。定老恰好精研钟鼎及李斯刻石,故其篆隶成就,丝毫不下于李瑞清。兼之定老在汉碑上下足了功夫,如中堂张孝祥《六州歌头》是典型的八分风味,法度精严。而隶对“兰风体芳素,林月性高虚”却又源出《张迁碑》,结体不扁,如“体”字、“高”字都以方笔方体取势。隶对“吏治美两汉,云山数六朝”则源出《西狭颂》,撇捺顿挫,都是西狭笔法。清代刘熙载在《艺概》中即指出:“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我以为雅擅众体,固属难得,而一体之中呈现不同风貌,亦即书家成熟学养的显示,尤是大家特征。以上异中见同、同中见异,是定老的惨淡用心处,也是定老的见大功力处。 定老书艺之荦荦大者二曰形神兼备。本文所谓的形,当然是书法作品之笔墨效果。而所谓神,主要则指点画走墨间体现出来的作者的风神。前年5月,笔者访台,承定老设宴款待,有幸识荆。我以为,定老是一位蔼蔼长者谦谦君子洵洵学人。2014年的展览,虽因身体原因未能莅湘,但我以为他却分明鲜活地闪现于水墨灿然之间。这就是定老作品形神兼备的诠释。例如其草书作品,此次展出的横帔《孝经》、八米长卷《归去来兮辞》及四条幅杜甫《咏怀古迹》都是极具震撼力的惊世骇俗之作。定老精研草书,日夕寝馈于《书谱》、张旭、怀素的草法之中,于精心临摹中领其旨趣,吸其元神,又于颜真卿《争座帖》感染激情,复于明代文征明、清代何绍基气势酣畅的巨幛大幅草书作品中得其章法,最后逐渐熔铸出他的草书大件既中规中矩、宁静淡泊,又萧散俊逸、从容酣适的独特风格。布封说过一条名言:“风格即人。”于是,我们观赏定老佳作,如见其解衣般礴,悬腕之际,高处落墨,远处养势,似水之兴澜,如珠之走盘,并不感受到如癫张狂素般蓬头跣足狂呼奔走,却依然是蔼蔼长者谦谦君子洵洵学人! 我以为,书艺尽管是一种笔墨游戏,但作者落笔却要作千秋之想;而只有功力、学问、技巧交融时,才能体现出一种人格力量和人文精神。这就是我拜观定老书艺所得。管窥之见,不知博雅君子,以为然否? (本文来源《文史拾遗》,作者陈书良系湖南省文史馆馆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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