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某日,曾国藩带着黑压压一溜子战船,在湘江靖港段与太平军搏杀。奔流不息的江水里,半边脑袋、一截胳膊……不时掠过。船帮上的断箭和炮孔,血红的眼,卷曲的长矛,带血的吼声,让这位晚清重臣胆战心惊,他怕被千刀万剐,两度投江。我经常站在大堤上,看江水北去,固执地认为,那位大人物的投江之举不值得唱颂,毕竟他是帅!他应该挺立船头,仗剑长啸。我也经常走到据说埋着88具战死身躯的靖港挖口子,那里有片芦苇荡,鸟很多但大多缄默,我对鸟的斯文有点意见。是咱靖港口的鸟,那还是要叫出来,叫出点血性来啊! 在靖港,我最佩服的是,从这片土地走出了一位叱咤风云的“独臂将军”。这位叫作刘畴西的烈士,留给妻子的遗物里,竟然有他曾经端枪杀敌无数的、为新婚妻子揭开过红盖头的断臂…… 血性,当年应该是咱靖港船帮和码头特产啊。不然怎么有“抢滩”和“出湖”一说。 水运唱主角的年代,船家就在水上漂着。无根的水上人家,靠着抱团来寻找漂泊的安全感。他们在一起推出几个管事的。无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抱团的热度就能孵出一个“敢”字来。 八元堂就是当年宁乡船帮踏在靖港口的一只脚。宁乡八埠有木材、烟煤、谷米、夏布、篾货、药材、猪肉要运出去,有盐巴、绸缎、陶器、洋油要贩回来,靖港口是绕不过的滩。宁乡人就想建个“办事处”,好不容易买到地,又没有地方买土填水洼。宁乡人一狠心,动员所有乌篷船,没日没夜,抢运煤炭坝烟煤、双江口河沙。千艘船不断往返在沩江,是怎样壮观的场景啊?倘若真是这样,那八元堂这块宝地的最深处,藏纳的是可贵见血见骨的精神啊。 靖港人常常说的“出湖”,是不是出洞庭湖?我想应该是的。“洞庭湖的麻雀见过几回风浪”,何况是一杆青篙能逼退惊涛骇浪的汉子? 有段时间,我在靖港古镇白色鸟翅擦亮的天空下,听见许多人说道靖港的各种好玩好吃,好像这样的慢生活才是靖港的可贵之处。我竟莫名其妙地有些愤怒。我不停地去靖港,去看码头上的勒痕,看铁匠铺的铁屑,看老槐树的裸根。我一直在等待某种下落不明的东西归来。等什么,我也说不清道不明。 直到不久前的某天,才猛然感觉,我在找寻什么。 那天,东南沿海的台风往这边送“福利”,风刮得古镇封火墙头的蒿子草偏头扭颈,落叶树趁机抖下一层萎叶,斜插的黄色酒旗已精神错乱,所有的活物,都在匆忙避开有可能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冷雨。街上冷清下来。我很担心有不安分的燕子瓦从檐口掉下来,忍不住抬头观望。这一抬头,有了惊人的发现。 鹰!我居然看见了鹰!是的,多年不见的,靖港人过去唤作“麻鹰婆”的鹰。 这鹰,不知从何方来,要往何处去,我怀疑它是和风一路赛跑过来的。它的利爪死死抠在八元堂的灰色屋脊上,醉汉子一样的风一次次要将它掀下来,身躯上的毛被吹得稀乱,它铁锚一般,牢牢定在那里。它的眼,根本不朝向人们呼喊的方向,对此它仿佛视而不见。它不时低下头,舔着一条流血的伤腿。从容、淡定,就像我想象里昔日撑船的老大。我完全相信,只要眼前有它等待的猎物一闪而过,它就会腾空而起再俯冲过来,哪怕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生死搏杀,它的眼里再没有伤痛和惧怕。逼出来的坚强,成就着独一无二的精彩。看见它,我又有了昂首阔步走过半边街的底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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