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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静然:在乔口找到故乡的感觉

2020-10-15 10:46| 发布者: admin| 查看: 301| 评论: 0|原作者: 文静然|来自: 长沙晚报

  忽然就慢了下来。

  恍若电影里的慢镜头,风在一段一段有节奏地吹,云却是静止的。几只小鸟从天上飞到地下,人在行走,因为慢,鸟也是不怕的。有老人坐在自家门口喝茶,喝到茶底,露出里面的黄豆和芝麻,老人开始喂鸟,手指拈起一颗黄豆,喂毕,再拈起几粒芝麻。时间就在老人的手指中一秒一秒地拉长。

  这是我在古镇乔口看到的一幕。

  一个镇,古与不古,看百年以上历史。乔口老街有乾隆皇帝御赐的“流芳百世”牌匾,如果你是开车来,小车刚刚在小镇的街口停定,隔着玻璃,便能看到一个“寿”字。一整面墙,墙体为青砖砌筑,无遮无挡地立在那里,阳光直剌剌地射下来,在原本平静的青灰色中挑染了几许赭黄。这是一面背景墙,主体是那个“寿”字,下了车,站在墙下仔细看,古镇、古街、古典色彩的墙。如果是雨后,整个墙体飘浮在雾气中,不真实得像是一幅画。 可不就是一幅画?——墙上氤氲着水汽,湿答答的,那个“寿”字像是被水洗过的,新鲜而清晰。最初甲骨文的“寿”是以一个吉祥图案的形式出现,西周早期金文的“寿”像弯弯曲曲的田垄。再发展下来则是一幅简笔画,从字形上看,恰如一个手扶拐杖的老人。眼前的这个“寿”却是横平竖直,再看,你便能看到这个“寿”字里面还藏着字,是名字,是乔口自清朝以来28位百岁老人的名字。有男有女,女人没有名,只有姓,且夫姓在前。如:刘杨氏——她姓杨,丈夫姓刘;刘张氏——她姓张,丈夫姓刘……乔口遍地刘,我数了数,28位百岁老人中,有15位姓刘,或自己或丈夫。

  这是今天的百岁牌坊,原址在古正街万寿宫前面,建于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系刘光任百岁牌坊。清同治六年《长沙县志》卷二十六《耆寿》载:“刘光任,生康熙庚午(1690年),至乾隆庚戌(1790年),实年百有一岁,身兼五代,题请建坊。”

  关于这段文字,我有一点疑虑,何谓“身兼五代”?便是康雍乾,那也只能是身历三朝啊。又或者是五代同堂?非也,非也!古人认为,一生为一甲子,30年即为一世。每过一世,大道就会发生变革。世通代,如果按照30年为一代,那五代不就是150岁?非也,非也!所谓30年一世是儒家的说法,其实原本是指世道变革之意。后人引申为父子相继为一世,也说是30年,显然不符合真实状态。古代男子大多20岁左右就娶妻生子,30岁就算很晚了,属于小概率,怎么可能以父子相差30岁作为大数据呢?所以,25年为一代是可考的,刘光任“实年百有一岁”,这个“一岁”刚好进入第五代。

  传说刘光任在世时可以穿木屐进宫,联系萧何的剑履上殿,不难推测不过是皇家恩宠。湘地偏远,山高水长,从乔口到京城,一双木屐丈量出的那是季节和季节之间的距离,一介草民刘光任,他去京城做什么?哦,进宫!有一种可能,他是去赴千叟宴。乾隆五十年(1785年)是办了千叟宴的,这一年,刘光任95岁。够60岁就能赴宴,康熙时代是65岁。据说是死了人的,一些老人或不胜长途颠簸,或千叟宴吃了打破常规的食物,一命呜呼也是有的。刘光任却实实在在地活到101岁,自他起,乔口多有长寿老人。“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借谢灵运的鞋、李白的诗,我在古镇乔口悬想200多年前的那些人和事……

  “乔口以杜显”,再往前推,769年早春的某个傍晚,杜甫入乔口。天已转暖,杜甫却还一身棉服,敏感的诗人对于季节的感受只能放在他的诗歌中:“树蜜早蜂乱,江泥轻燕斜。”他没有钱添置轻薄的春装,只能棉服裹身,手中还有一把不合时宜的扇子。想象一下,如果这把扇子是在李白的手中,那是何等飘逸潇洒,快意人生。当然,李白也不会裹这样一身破棉服,毕竟人家“五花马,千金裘”都可以拿去沽酒。冬天还没有过去,李白的棉服想必早就变成了杯中物。可这个人是杜甫,他一身沉重,一脸凄恻地出现在乔江码头。一把扇子,扇出了今天的扇子码头,还有杜甫客栈。“贾生骨已朽,凄恻近长沙。”因了杜甫的《入乔口》,文人们相继泊舟乔口,步杜韵,吊贾谊,一方文脉郁郁而来。

  说到古镇,那是一定要牵扯出一些文化、历史什么的,似乎这些便是古镇的意义。只是,我更看重的是那些温暖和熟悉的感觉——一种属于故乡的感觉。

  空气里有一种什么味道?这味道袅袅地钻进我的记忆,原来这正是我寻找的味道——一种纯净得只能属于记忆的味道。循着这味道,我一路走一路走,仿佛走在时光隧道,竟走进了我的童年。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40多年了,我执着地寻找记忆中的故乡,究竟是记忆发生了改变,还是故乡真的变了,我不知道。

  “到不了的都叫作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就像流行歌曲唱的那样,找不到故乡的又何止我一人,在钢筋混凝土堆砌的城市,我们每个人也都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副无坚不摧的样子。所幸,这世间真的有一种使我们感到幸福的存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却正是这个地方激发了我们所有美好的回忆。故乡是一杯老人手里的豆子芝麻茶,一道小鸟飞过的痕迹,一把斜倚在门边的竹扫帚,还有河边洗衣妇女的身姿……

  啊!乔口,乔江入湘江之口。这里是长寿乡,这里有百岁老人,这里的老人爱喝豆子芝麻茶,这里的鸟自由自在地飞。我爱这样自由飞翔的鸟,我爱它们飞翔的速度,我爱接纳它们的那一片云霞虹霓。我爱的只是这些么?低下头来,我也爱脚下的土地,爱河边的垂柳,爱游来游去的鱼。于是,我知道,我爱的是一种放飞心灵的感觉。

  我也爱乔口的那些老人,他们或她们,让我想起记忆中的老街,那里也住着许多老人,有一个刘爹爹最爱讲故事,讲得最多的一个故事是皇帝请他的老祖宗吃过饭。刘爹爹的老祖宗自然姓刘,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活过了一百岁,于某个大年初一的早晨驾鹤西去。因为是村里年龄最长的老者,当时他坐在自家堂屋里接受全村人给他行礼拜年,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辰走的。莫非,刘爹爹的这个老祖宗就是传说中穿木屐进宫的刘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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