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湘江航运史略 陈凌霄
湘江得名“言与诸水相合也”(清光绪三年《善化县志·湘水释义》),从源头海洋山穿湘境入洞庭湖注入长江,沿途汇入大小支流1300多条。《水经注》引罗含《湘中记》说:“湘水之出于阳朔,则觞为之舟;至洞庭,日月若出入于其中也。” 湘江干支流覆盖湖南西南至东北的绝大多数地方,在陆地交通欠发达的古代,承担了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交流的重任,在推进古代文明发展进程中,发挥了重要的历史作用。 在洞庭湖体尚未形成的上古时期,湘、资、沅、澧在洞庭湖平原交汇,汇入漫流状态的长江中。秦汉之际,湘山西南的洞庭洪水湖的水面已扩展到湘江岳阳河段,此时湘江汇入洪水湖与长江相通。 西晋初,镇南大将军杜预开凿华容运河,湘江与长江的分流汇注关系改变。长江水挟带泥沙进入洞庭湖,湘江水顺势而下,两者相互顶托,到了夏秋雨季,河道里泥沙淤积,长沙水陆洲、湘潭杨梅洲、衡阳筷子洲因此相继形成。 隋唐时期,洞庭湖已成为浩淼壮阔的水域,湘资沅澧四水及汨罗江中的舟船,经洞庭湖出入长江。宋元时期,滨临长江中游江汉平原的古云梦泽已基本上消失,洞庭湖继续向西扩展,并且继续沉降,湖水深度大增,高十数丈的千人楼船可在湖中行驶,湘江入江通道更加顺畅。明清时,洞庭湖水虽然阔至900里,但水深却远不如唐宋时代。平水期常分解成若干区域性湖泊,枯水季节整个湖区有许多洲渚露出,到了冬春,湖水更是仅存如一带。
一、湘江商航鄂君启 楚怀王六年(前323年),怀王熊槐特命工尹铸造了一批铜质符节,赐给鄂君启,后世称为“鄂君启节”。启持着这些铜质的舟、车符节,可以在楚国各地免税从事水陆经商,从而开拓了长江中下游包括湘江的商业航运。 鄂君启节有舟节和车节两种。其中舟节铭文大意是:楚怀王六年,夏六月的乙亥这天,楚国的昭阳领兵在襄陵打败了晋国的军队。怀王当时居住在纪郢的游宫。怀王命大工尹雕,集尹昭、织尹逆等人为鄂君启铸造铜节。并三舟为一艘大船,将150只船并为50艘大船,一年之内返回。这些船只从启的封地鄂出发,或横渡长江,西北入黄冈的武湖、白水湖、西湖进入汉水上游,沿途经棘阳、谷城等地,途中还可转入夏水,或循江经彭泽,过枞阳,一直到淮安;或溯江西上,入湘江,经长沙达洮阳,入耒水达郴县;或溯江西航,到达木关;或直抵郢都。邑关见到铜节,免征关税。如果载运马、牛、羊出入关卡,就应向中央征税机关纳税,不由各地关邑征收。 鄂城至湖南的航线为西南路。船队自鄂城出发,一路溯江西上,进入今湖南境内。船队又分为若干小队,除转入资水、沅水、澧水和油水外,还有两队转航湘江,一支沿湘江干流继续南行航,经过今天的长沙,到达湘江源头今广西全州附近;一支驶入湘江支流耒水,到达今湖南永兴县附近。 商队贩卖的商品种类繁多,粮食是贩卖的主要商品之一,还有长松、文梓、豫章、楩栅等名贵木材以及纱、绢、绸等丝织品。长沙五里牌406号战国楚墓出土的麻布残片及其他丝织品,号称“丝绸宝库”的江陵马山砖瓦厂1号战国楚墓出土的纱、罗、锦、绣、绢绦等高级丝织物,以及素纱单衣,绣绢单衣、绣罗单衣、黄绢单衣、绣绢棉衣、织绵、棉衣、朱绢绣花裤等,再现了当时楚国高超的纺织技术水平。此外,楚国的漆器、彩绘雕刻、竹席编织、玻璃制品等也是启贩运贸易的主要货物。因铭文规定舟运马、牛、羊过关均需纳税,可见启所贩运的货物中也有六畜。所谓“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农夫不断削、不陶冶而足械用,工贾不耕田而足菽粟”,正是当时商品交换活跃的写照。湖北云梦出土的秦简中,就记载有当时各地市场上出售的商品名称及价格,如六畜以及丝、夏衣、冬衣、麻等货物的销售行情。 启的船队大都要远涉重湖,或溯江破浪,或顺江劈波。在长江、大湖中用单船航运,舟船很容易被风浪击沉,造成舟覆货损的惨事。为了能够运输更多货物与保证在江湖行舟的安全,船队创造了长江流域乃至我国内河水运史上最早的编队运输方式——“屯三舟为一舿”,就是把三条船只并连成为一只大舟,相并后的舟船,相当于春秋时期吴国建造的一艘艅艎(吴王大舰名。后泛指大船、大型战舰。)一个船队一次出航可以有50艘艅艎的规模。具体的编队方法是将一艘大船居于中间,两侧各并一条小船,这种编队方法使船舶航行时有很好的稳定性,保证航行的安全。直到现代,我国内河运输中仍沿用这种梭型船队的编队方法。 自鄂君启在长江流域开启商业性航运以来,古代商业性航运有了较快发展,湘江作为湖湘地区主要运输通道也逐渐为人们所重视。100年后,秦始皇修筑灵渠,湘江成为沟通长江水系与珠江水系的纽带。至汉,大多数四川巨贾,经岷江,下长江,转湘江,过灵渠,入漓江,行珠江直达广州,来往于成都、广州之间贩运经商。长沙马王堆2号汉墓中出土漆器200件,均烙印有“成都草(造)”的字样。 唐朝经济发达,商业繁荣,湘江货运繁盛一时。贩卖川货的蜀商经益州、荆州,溯湘江至长沙、永州。此外,自扬州向长沙一带运盐,返程载长沙窑瓷器的货运船只也相当多。唐德宗贞元年间,湘潭县尉郑德璘一次乘船到江夏探亲,在黄鹤楼下江边码头上遇见了备舟贩盐的巨商韦生,相识后两舟同行抵达湘潭。韦生就是航行于扬州、长沙之间的盐商。唐乾宁三年(907),马殷割据湖南。为了同中原保持朝贡关系,他在河南洛阳、唐河、湖北襄阳、钟祥、天门立邸务卖茶,并取消商税,于是“四方商旅辐辏。”可见当时由长沙经长江入汉水至洛阳是一条繁荣的水上通道。 两宋时期,长江流域的商航货运兴盛空前。随着经济重心的南移,长江流域商品经济及商业贸易在全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沿江的江湖6路和两川4路不仅是宋王朝的粮仓,而且也是全国手工业品产量最高的地区。这里生产的大米及其他粮食、食盐、茶叶、丝绸、铜铁器皿、瓷器等,绝大部分被政府收购专卖或经商贾运销全国各地乃至海外。以这些产品为主要货源,依托长江干支流,舟船贩运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兴隆起来。在长江干支流或跨流域贩运贸易的商贾,拥有相当大的经济和航运力量,如湘潭商人李迁,在江、湖间贩运贸易,一年获利数千万贯。 明代出现资本主义萌芽,商品生产的快速发展促进了贸易的兴旺。湖南盛产棉花,棉纺织业也很发达,大批商人经湘江贩运棉花至两广,而棉布多销往北方。由于明代早期“开中法”(即纳米支盐)的实行,朝廷招商人运米供给军食,以换取大量食盐贩卖,因此商粮的运输量很大。湘江成为向江、浙地区运输粮食的固定航线。湖南茶叶价格低廉,由政府招商水运至陕西汉中府、兴安州、四川保宁府和夔州府销售,其中安化黑茶更被远销西北少数民族地区。到了清朝,湖南地区得到进一步开发,长沙成为全国四大米市之一,湘江航运空前活跃,粮食仍然是运输主要货品之一。雍正十二年,湖广总督迈柱在一份呈奏中估计该年自汉口运往江浙的大米为1000万石,大部分来自湖南。至嘉庆、道光时,湖南运往汉口的商粮更多,当时汉口存米已达2000万石。巴陵织布业发展迅速,盛产“都布”。“吴客在长沙、湘潭、益阳者,来鹿角市之……岁会钱可二十万缗。”除了运输粮食、木材、纺织品、食盐、茶叶、瓷器等传统大宗货物,湘江中运量较大的还有自云南的滇铜。据《云南通志》卷46《食货·矿务》和《铜政便览》等史籍记载,自乾隆五年至嘉庆十六年,71年间湖南采办铜达2204万斤。
二、军输漕运灵渠始 “六王毕,四海一”。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吞并六国、平定中原后,立即派出三十万大军,北伐匈奴;接着,又挥师五十万南下,平定“百越”。 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秦始皇东巡齐鲁旧地,登泰山封禅。当时,向岭南推进的统一战争已进行了近3年,秦军在五岭一带遇到了岭南越人西瓯部的顽强顽抗,五岭山脉又阻隔了军需品供给。根据《淮南子》记载,秦兵“伏尸流血数十万”,主将屠睢也战死沙场,剩下的人马全部退到今湖南、江西南部边界一带,双方形成了对峙局面。秦军“三年不解甲驰弩,使监禄无以转饷”。为了激励南征将士的士气、解决粮草等军事物资的运输,秦始皇东巡回程便乘船浮江西上,入洞庭至湘水巡视前线。船队到达湘江岸边的湘山(今君山)时,突遇大风不能前进。他便怒遣徒3000人,砍伐并焚烧了湘山上的所有树木,然后“自南郡由武关归”。 虽然秦始皇未能深入前线,但为保证南下军队给养,应付长期作战的需要,作出了“使监禄凿渠运粮”的重大决策。于是,秦军在修筑攀越五岭的峤道同时,开挖了连接长江水系(湘江)和珠江水系(漓江)、沟通南北水路运输的灵渠。 在地理上,湘江上游海洋河在兴安县城附近,与源自猫儿山的漓江支流灵河十分靠近,两水只隔着一个低矮的分水岭——越城峤,直线距离只有2.5公里,而两水的水位差只有6米。将越城峤上的太史庙山挖掉以筑渠,即可把湘水引进始安水。建造灵渠就是要把湘江水引进灵河的支流始安水,达到沟通漓江的目的。 灵渠由铧堤、渠道、天平、秦堤、陡门等部分组成。工程以一条拦江大坝为渠首,坝堤在铧嘴两侧呈“人”字形伸向南北。其中斜向北渠的一段长380米,称为大天平;斜向南渠的一段长120米,叫做小天平。整个堤坝前尖后阔,形似犁铧,是灵渠工程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铧堤建有高7尺、长40丈的铧嘴,形如中流砥柱,直指海洋河(湘江上源)主流方向,把河水南北隔开,形成三七分流之势,构成了自湘江进北渠,过水塘经南渠入漓江的一条完整而独特的人工航道。以铧堤为分界的北南二渠,是灵渠的主体工程,总长约34公里。渠漕宽度为5~7米,水深1~2米。北渠为人工渠道,与湘江衔接,长约4公里,南渠合于漓江,全长30公里,自牯牛陡以下是宽达数十米的自然河道。秦堤长约3公里,高达5米,处在南渠入口的关键位置,起着拦水保渠的作用。泄水天平位于南陡口下游约1.5公里处,长42米,内堤宽6.3米,外堤宽11.5米,其作用是泄洪护渠。 陡门相当于今天的船闸,用以集中升降,提高水位,储存流水,保证舟船通航。根据灵渠陡门的宽度,人们曾推算秦汉时航行于灵渠中的船只大致长20米、宽约5米,载重量可达500~600斛,约合20~30吨。显然,用这样的船只运粮,无疑比人力、畜力的运输能力提高了许多倍。 灵渠建成后,岭南战争形势立即逆转。进入岭南一带的秦军很快得到了粮食的补给,于是迅速发起了对岭南越人的攻击,取得了秦军进入岭南后的第一个胜利。尽管越人抵抗激烈,但秦军依靠灵渠的便利,不断增兵和满足辎重需要,经过几年的征战,最终彻底击败越人。取得全国统一后,秦在岭南设置桂林、南海、象郡。 灵渠的建成沟通了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成为连接中原与岭南的唯一内河通道:从中原可经汉水、长江进入洞庭湖,溯湘江而上过灵渠抵漓江,进入珠江水系,可达南海;往西经珠江上源的左右江和红水河可达云贵边境;由珠江支流东江可达福建,由北江可到湖南南部。隋代开通南北大运河后,广州船只可直抵京城西安、洛阳、开封和北京。而湘江作为交通两大水系的纽带,航运地位和作用更加突出。 自公元前214年凿成通航至1956年最后停运,历代中央王朝利用灵渠之便,从而把岭南和中原地区紧密联系起来,维护了岭南地区的稳定和国家统一。 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年),伏波将军路博德等率江淮以南的“楼船军”十余万人,从今江西南昌浮江而上,入洞庭溯湘江、过灵渠下漓江,抵达两广地区,平定南越吕嘉叛乱。汉朝这番讨伐南越,由于灵渠确保了军队的后勤保障,楼船军所向披靡。元鼎六年(前111年)冬,吕嘉所率的南越国军只在寻陕与石门抵挡了一阵,便土崩瓦解,作鸟兽散。吕嘉残部乘船西去,沿今广东西南海岸逃向南方。汉朝水陆大军尾追其后,“自徐闻南入海,得大洲,东西南北方千里”,这便是海南岛全境。前110年,路博德率军攻下海南岛,设置珠崖郡、儋耳郡两郡,开始了中原王朝对海南的直接统治。一千多年之后,苏东坡被贬海南,曾著文《伏波将军庙碑》称颂伏波将军平定南越、“开九郡”的功德。 东汉建武十六年(公元40年),交趾女子徵侧、徵贰因与太守孙定不和,起兵反汉。因为她们是交趾贵族中颇有影响的人物,所以兵势很大,不久,就占据了交趾、九真的大部分地区,而九真、日南、合浦地区也起兵响应,占据岭外六十余城,徵贰自立为王。建武十八年(公元42年),伏波将军马援、楼船将军段志率军平交趾叛乱,行军路线也是行循湘江经灵渠、入漓江南进。部队到合浦时,段志去世,皇帝下诏书命马援兼领其军。于是,马援统军随山开路,长驱直入千余里。建武十八年(42)春,马援率军到达浪泊,与敌大战,攻破其军,斩首数千级,降者万余人。马援乘胜进击,在禁溪一带数败徵侧,敌众四散奔逃。第二年正月,诛杀了徵侧、徵贰,传首洛阳。朝廷封马援为新息侯,食邑三千户。 当年马援南下时,遇到灵渠淤塞航运难行。为了取得战争胜利,解决粮饷等后勤运输问题,曾重修灵渠,因此被后人奉为修浚灵渠的四贤之一。 汉代以来,随着长江流域与岭南地区经济社会的日益发展,灵渠的通航作用,不仅仅用于局限在军事运输上,更有益于南北经济文化的交流。 东汉建初八年(83年),大司农郑弘奏开零陵(今广西全州)至桂阳(今郴州)峤道,以便将旧交趾7郡(今岭南两广地区)的税赋漕粮沿湘水渡大江,循汉水到京都洛阳。 西晋太康元年(280年),驻襄阳大将军杜预率师灭吴。为有效控制湘南及两广地区,缩短漕运的航程,杜预在华容开凿了湖南境内的第一条运河--调弦河,同时疏浚夏水。《晋书·杜预传》载:“预乃开扬口,起夏水,达巴陵千余里,内泻长江之险,外通零桂之漕”。自此,夏水至巴陵千余里水道开通,湘南及两广地区的漕粮便可溯漓江经灵渠至湘江、至洞庭湖入调弦河、经石首渡长江航夏水、溯汉水抵洛阳。不但避开了长江的风险,还缩短航程600多公里,漕运更加便捷。 唐元和十年(815年),柳宗元由永州司马再贬为柳州刺史。他自零陵乘船溯湘江经灵渠,下漓江、入桂江,再由浔江逆流而上至柳州。 唐乾符六年(879年)十月,黄巢起义军从闽入粤、桂,遭疫北还。编大木排沿漓江经灵渠至湘江,直下潭州(今长沙)。 清人陈元龙在《重修灵渠石堤陡门记》中说:“陡河(即灵渠)虽小,实三楚两广之咽喉,行军馈粮,以及商贾百货之流通,唯此一水是赖。”经历代的不断维护与改进,灵渠一直保持畅通。到清道光年间,它依然呈现着“帆樯相错,悉庆安澜”的盛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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