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长沙山水

湘江

湘江，湖南之母亲河，湘省、湘州、湘城皆因湘江而得名。说文解字，湘为“相水”，甘露也。南朝宋庾仲雍《湘中记》云：“湘水至清，虽深五六丈，见底了了，石子如樗蒲矢，五色鲜明，白沙如霜雪，赤如朝霞。” 湘江是长江中游的重要支流之一，发源于广西灵川县海洋山西麓的海洋坪，自西向东北蜿蜒而下，流经广西兴安、全州两县，入湖南东安县，斜贯湖南省境，从湘阴县芦潭入洞庭湖。湘江流经长沙全境七十四公里，河宽一千至一千五百米，西接靳江、沩水，东纳浏阳河、捞刀河等大小支流，经十五洲，淌十三滩，烟水云天，千帆竞发。春夏之时波涛汹涌，浊浪排空；夏末秋初常见西水倒灌，水碧如镜。两岸白沙如雪，垂柳如丝，樯帆如云，构成美丽的长沙沿江风光带

湘水记

（清）王文清

潇湘、蒸湘、沅湘，三水皆纬流，而经之者湘水也。湘源出阳朔，至永州，潇水入焉，曰“潇湘”；至衡州，蒸水来会，曰“蒸湘”；卒与沅水合于沅江，曰“沅湘”。此三湘之所由名也。顾考之者往往于三湘则详，而湘之源则略焉。阳朔山，或以为属零陵，或以为属兴安，说已不一。甲戌（按：乾隆十九年）秋，余至粤西，呼土人为前导，探湘水所自出，始知湘水当源于海阳山。海阳山即《志》所谓阳朔，属今桂林郡灵川县。山高七八十丈，广五六十丈。山下有洞门，广约二丈余。洞内逶迤，甚昏黑。因持火炬入，可容千余人。并行，履下作金石响，风佥冽。在重泉冰窖中，偶一言咳，辄轰然有山鸣谷应之致。行二十余丈，遇一潭，广可三十余步，深不可测。映以火炬，盎然发清光。间以小石投之，良居镗嗒有声。火光闪烁，明灭无定，亦未知其中有鱼龙异物否。潭周围无径路，有缘不可以渡。土人告余曰：“此即湘、漓二江之源也。”徘徊久之，寒气不可留，遂出洞口。有清浅小水，吐入一石涧中，涧广才尺许。土人指之曰：“此涧涓滴细流，四时不绝，乃湘、漓二水之咽喉也。”沿涧行半里许，有宋时海阳山神惠济侯庙址。又里许，见小涧一线窅深，渐下渐阔。至兴安之山东村、太平堡诸处，其水遂成一大江。盖小江日夜所注，渟滀既盛，而又别有两大水自东西来助也。

东则一水逆来，起于兴安之东乡白水洞。洞下有深塘名杉木江。逆过车田村，穿龙虎岩；　岩再上，南折至江东村，约百余里入江。西则一水顺流，自灵川、兴安之长江岭，顺过豪猪田村，至太平堡，约二十里入江。盖湘江为主，而东、西二水为之附庸，至此合流以成其盛。湾漩至渼潭，潭深且广，水停积若不流。去海阳洞口已九十里矣。潭下半里许，江水洪禀，中横一洲，名铧觜。觜长数里，广不过二十步，高止数尺，逆大江而踞中央。湘水至此，辄分左右二江。夫沿江上下二十余里，两岸多危岩绝壁，独此觜砂石碎砾，无巨石陡岸，乃独当金江奔腾之冲而力捍之，俾分为二。土人云：“此觜低且薄，往往春夏暴涨，亦不能汩没之，水退如故；终古完固，不见其有溃决崩壤之形。”亦一奇也。江上有伏波庙，意者伏波之灵爽，实为呵护之乎 。觜北有大天平坝一座，南有小天平坝一座。此二坝即楚、粤二水分界承流之处。南流者为漓水，北流者为湘水。此湘水所由出也。而从此入零陵，达衡阳、过长沙，会沅朗，三湘于是争汇矣。

潇水出九疑三分石，经零陵县西北入于湘。蒸水（《汉志》作“承水”），出邵陵界耶姜山，至重安县，又合界塘水；再经重安之南，又受零陵之武水；至湘东蒸县（今为衡阳之北），注于湘，谓之蒸口。《志》所称：“水气如蒸”是也。沅水出益州郡，经辰溪（今麻阳）诸溪洞，水若渐，辰、溆、沅、酉诸水俱附此。过武陵，东注龙阳，至沅江，与湘水合。此三湘之所由称。

此数水者，一经而三纬，皆出深崖幽邃中，行二千余里，以合于江而达于海。其渊源有本，其流行有渐，其支派有条，其分合有序。夫三湘既合之后，固极浩荡之势矣。究其滥觞，不过三十步之潭。潭外涧不过尺余细流，而涓涓绵绵，遂至于此。天下事，由浅而深，积小成大，下而善受之不穷者，固如斯乎。

按：本文录自清贺长龄、魏源编《皇朝经世文编》卷一一七。

王文清（1688—1779），字廷鉴，号九溪，清宁乡县人。雍正二年（1724）进士，授九溪卫学正，迁岳州府教授，历官三礼馆纂修官、内阁中书舍人、宗人府主事、奉直大夫、考录御史等职。以母丧丁忧归。乾隆年间两度出任岳麓书院山长。著有《周易中肯》《周礼会要》等。

湘江吊古赋

（清）张璨

维皇舆之广大，纷山川其难数。岳镇耸其声灵，江河擅其吞吐。惟南服之安澜，凭带水为门户。桑经既遥，郦注曷补。阅胜迹于昭潭，述传闻之自古。若乃南湖半璧，地号三湘，漓分阳朔，潇出营阳，蒸沅既会，厥派愈长。漂芥浮觞，流铧觜而尚细：沐日浴月，汇洞庭而始王。览图经之琐碎，讵握数之能详。惟达人之高寄，标兴会于徜徉。靡不情缘迹造，境以人彰。则有东观飘缨之彦，西京执戟之郎。白雪授大夫之简，朱幡来刺史之堂。文凌颜谢，政迈龚黄。令行庭户，而人自得于湖山之外；身安旃厦，而心每周于蔀屋之乡。爰咨询以问俗，命寄托于篇章。

鲰生不敏，愿献其狂。窃以为斯地也，自有天地，几历沧桑。太初荒忽，断自虞唐。则有露坛月馆，玉字金相。宝瓮浮来，传重华之膺运；元彝梦去，卜文命之克昌。此帝王之盛轨，而简册之辉煌也。迨夫淳风既邈，辙迹愈荒。秦逞威而树赭，汉肆志于酒香。莫不登望却顾，欲涉傍徨。繄一水之如带，讵万乘之能航。斯其荡回飙于逋客，销雄心于望洋。非夫山水之灵爽，夫孰云神理之渺茫也。至若历数形胜，细举兴亡。子弟长沙，孙文台横戈之地；忠贤晋室，陶士行建节之场。是皆磊磊落落，炳炳烺烺。名悬霄汉，烈若旃常。岂与夫白鹿潭露，鹅管山霜，悼无传于异代，同灭没于荒疆哉。若其电掣烟高，导文澜于屈贾；天心月窟，衍道脉于朱张。搔首楼头，杜陵之物色未杳；挥毫池畔，褚公之墨渖犹芳。浯溪磨崖之俊伟，红亭石鼓之铿锵。莫不传流风于琬琰，挹盛事于缥缃。气挟江山之助，名争日月之光。固斯文之一致，等万古而齐量。

 天祚英杰，来守是邦。蔚龙文之百斛，载琴鹤之一双。地既增其清绝，俗亦返于淳庞。旌臣心于白水，勒佳句于红窗。羌淳渊而峙岳，陋陆海与潘江。自维菲材，生长江徼。寄踪迹于沧浪，混生涯于渔钓。志不大而难酬，年未老而非少。排闾阖而无从，抱遗经以独吊。久慕义于韩欧，欣依仁于杜召。抱布鼓于雷门，发蝇鸣于蚓窍。探芸编于玉笋，只解南音；望日下之金台，空萦西笑。形已渐于珠玉之前，语莫领夫山川之要。盖胜地何常，名流难遇。昔之郎官名湖，甘棠表树，陟巘摹北海之碑，登亭诵西山之句。巴陵胜概，得范记而楼观乃雄；岘首小山，待羊公而其名始著。皆江汉之风流，资谈论于竹素。若夫湘烟如鬟，湘波似诉。张帆青草之湖，酹酒红拂之墓。云山万叠，招帝子而不来；歙乃一声，望渔翁其竞去。肠断续以无伦，魂黯消其谁语？此皆骚客之幽怀，不足为大夫之能赋也。

按：本文录自清乾隆《长沙府志》卷四十四。

张璨，字岂石，号湘门，清湖南湘潭人。康熙四十七年（1708）举人。官无锡知县，升河间府知府，改长芦盐运使，加按察使衔，查办营田水利工程，擢大理寺少卿。著有《石渔诗钞》。所作七绝“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七事都变更，柴米油盐酱醋茶”广为传播。 

湘江赋

（清）李观晸

淋瀜澄澈兮，湘之为江也。众水兼包，居然独长。资澧逊其汪洋，渐沅让其漭沆。酉溆供其奔驰，辰沅增其气象。南分一派，成群舸岭峤之奇；北岭八川，汇青草洞庭之广。诸山对峙，宛尔皆青；龙蟠有洞，万古如屏。嵌崎云母，苍老黄陵。隐映九疑，望去乱登临之瞬；崔巍衡岳，叫来移摩荡之情。当其钟汩汩于凑液之元，发涓涓于海阳之角。将浸地而涵濡，如自天而磅礴。岂蛟龙喷出，大敷楚半封疆；抑风雨飞来，漭作荆南脉络。及乎贯穿诸郡，吞吐群流，自保全其上善，亦驰骋其至柔。盖学海师江，且以沧瀛为归宿；而沐星浴汉，似不于云梦为同俦。间尝流连乎绿蘋红蓼之依微，唱叹乎白露苍烟之荒忽。吹来面上，已为今日之风；推上云端，犹是古人之月。瞻苍梧之野，舜德犹存；订岣嵝之碑，禹功不没。瞻百世而有怀，建两仪而若揭。尔乃大夫辞语之遗香，发泄于汀花岸草；太傅赋中之余韵，铿锵于春浪秋涛。自古之胜流兴趣，迁客萧骚，名贤踪迹，学士风标。抑孰不容与骀荡于涟动漪生之面，昭回披拂于柳垂竹挺之皋。

今也俯仰平成，袤延晏静，海若效珍，天吴受政。维兹并土之波，共率安流之性。照当城郭，长沙穈子如金；衬出楼台，八景芙蓉入镜。雁行数点，顾波心之影而不惊；渔笛一声，落潭水之空而自应。日光晒网，村村之烟火瞳昽；风信吹舟，面面之帆樯端正。旷矣哉，浸润敷宣之大；恢矣哉，奠安调燮之隆。对澄清而怀古之明德，临修广而奏今之肤公。乌可不知所以帡幪，所以朝宗。

 按：本文录自清罗汝怀编纂《湖南文征》卷一百三十。

李观晸，字端友，自号云壑山人。清雍正间湖南湘潭人。博雅工书，著书精凿，自成一家。有《云壑集》《苔诗》等传世。

橘子洲

橘子洲，简称橘洲，又名水陆洲、老龙沙，位于长沙市区湘江江心。洲因江水堆积泥沙而起，形成长岛，四面环水，形如长带，南北长五公里，东西宽五十至二百米，面积七十四公顷。徐珂《清稗类钞》地理类长沙条云：“湘江中有沙坟起，若新筑之马路，长短不等，最长者曰老龙沙，长至六七里，长沙命名或以此耳。”橘洲的形成至少有一万年。1985年，考古工作者曾在洲北端发现新石器时代的火坑遗址，证明早在几千年前长沙先民已在这里繁衍生息。橘洲自古风景如画，气候宜人。西晋时，因洲上盛产美橘，即有了橘洲之称，唐宋时，已成著名风景胜地，杜甫、张九龄、宋之问、齐己、戴复古等著名诗人都有诗吟咏。橘子洲古迹众多，主要有水陆寺（江神庙）、拱极楼、洞庭庙、裴公亭、朱张渡等。今为国家5A级景区。

橘洲赋并序

（清）郭焌

潭城之南，得洲者三焉，盖衡山湘水之吭嗌也。其最胜者，为橘洲，俗又谓之水陆洲。或曰：“橘生其间，故名焉。”予谓是洲不必以橘传也。其吐纳风水，映带山郭，秀色绝人区。恍惚遇之，盖在蓬壶方丈间矣。乙卯秋半，与钟子下帷其中。流连光景，吟啸水曲，栩栩然不知身去尘寰远也，遂不揣而为之赋。其词曰：

繄湖窒之清绝，幻灵境于江汀。忽三洲之并峙，讶一水之中分。溯遗踪于志乘，有嘉橘之稜森。美媲湘妃之竹，甘齐楚子之萍。饱足秋霜，红透夕阳之照；舒残新叶，绿分杜若之春。惟此洲之绝胜，遂因之而著名。

尔其隔水盈盈，累石碌碌。城百雉以几横，水双流耳带束。恍玉案之浮青，类绮琴之结绿。映带洞庭，几八百余里，截湘流而独坐中权；瞻顾衡岳，七十有二峰，迤麓岭而长舒左足。怀瀛壶而不见，舟子难招；幸砥柱之犹存，龙门易凿。斯天巧之独钟，亦人工之最渥。

则有云台矗矗，月殿层层；南天高瞰，北斗遥撑。影倒族流，恍兮露蛟宫之隐隐；势凌绝汉，忽兮幻蜃气之腾腾。烟霭霭而宝鼎耀彩，风骚骚而铁马飞声，光灿灿而朱栏环绕，炳烺烺而金额标名。响动鲸钟，夜送重阳之雨；帘垂绮户，时栖渡水之云。

况复拨竹树之蒙密，带烟水以潆洄。千竿秀出，一径潜偎。作迎声兮风历历，抛碎玉兮月皑皑。闻语响兮人难觅，逗江光兮目易猜。或短吟而刻句，更长啸以浮杯。树垂垂以交密，路冥冥而忽开。尔乃见烟火之成村，值渔樵之错处。俨三市与六街，仍鹤汀而烟渚。尚得草屋万千间，土阶四五步，寒菜数十畦，柔桑百余树。岸多结网之渔人，檐有负暄之老父。三叉路口，交通水陆之行；十字街头，半杂乡城之语。

于是事与地殊，亦且景随时易。若夫水澄波，峰净色，和风翔，皎月出。鼓双飞之燕剪，渔艇斜骞；拖六幅之湘裙，风帆乱叠。瞩天宇之四垂，混水光于一碧。灿暮景之陆离，眩冰壶之明灭。半天霞起，江水都红，两岸沙明，芦花共白。灯悬十万户，清莹之波影俱摇；露下二三更，欸乃之渔歌未绝。若乃天惨惨耳云低，风冽冽而江寒，雨巡檐而箸下，浪净空而雪翻。声如裂石，势欲将残。系缆蒹葭之畔，卧舟杨柳之湾。仿佛乎落星之浦，依稀乎独石之关。

凡此皆兹洲之胜，历游子而方多；挽波靡以孤撑，叹人类其几何？

按：本文录自清罗汝怀编纂《湖南文征》卷一百二十二。

郭焌（？—1755），字昆甫，别号罗洋山人，清善化人。乾隆九年（1744）中举人第一名，授国子监学录，迁助教。擅长八股制艺，尤关心经世之学。卒于贫病。著有《罗洋文集》。

船斋赋

（清）杨昌光

桃花水涨，蒲叶帆收。林边矮屋，树底扁舟。凉生荷芰之衣，望湘亭畔；响徹梅花之笛，拱极楼头。寻橘柚人家，五六月间闲撑画舫；听梧桐夜雨，二三更里遥唱渔讴。披吟有二酉之书，船宜号米；来往无白丁之客，室合铭刘。维时人忘夏日，夜到秋风。荼藦径北，杨柳堤东。打画桨兮双双，半江云白；放野航兮一一，两岸霞红。孤鹜浮来，遥开粉本；双鱼网得，谁寄书简。恰当泉水清时，频游水国；如到蓬壶深处，合号壶公。则有儒雅之林，风流之侣，蜡屐江皋，携琴岛屿。望野草兮无边，隔红尘兮几许。竹枝庵半帘明月，有客开筵；莲花渚十里清风，何人避暑。乡原是水，烟深露白之间；船可为家，柳暗花明之所。无烦过客之招呼，获遂同群之笑语。

盖彼船斋，潭帅所置。问字名区，论文胜地。半间小屋，便是渔舟；四面疏窗，宛游书肆。铺来绮席，翳障俱空。挂得轻帆，生涯可寄。浓阴入座，依稀槐市风光；微雨侵帘，恍惚兰亭韵事。尔其朝浮薄霭，晚挂斜曛。轻拖雾縠，徐漾波纹。前村碧涨三篙，群贤共聚；对面青山半角，旧迹遥分。人临习字之池，消夏湾双枝管下；天送催诗之雨，招凉馆一夜膏焚。屋果鸣泉，信是人间佳境；斋非宝晋，何须壁上遗文？於焉约骚人，集文士，听流泉，泛中沚。既卷幔以游观，亦凭阑而徙倚。山边水边，十里五里，隔断前溪。修竹何处，敲门补将；野渡轻萝，谁云近市？晴岚远岸，红开东壁之花；落日孤村，绿到西门之水。检点铜瓶、纸帐，宅泛波中；安排药臼、茶铛，人游镜里。是盖造士情殷，养贤泽广。或负笈而来，或浮家而往。咏归桥畔，一叶刚回；风浴亭前，孤篷又上。群英会结来此日，盛事堪夸；孝廉船报向他年，风规可想。直是辟雍流处，先岸谁登；好将泮水歌来，前津共仿。迄今菱歌未歇，水榭仍开。流将逸士之觞，书应借得；谱出水仙之操，琴或弹来。认三两茅亭，云麓峰头宛在；望一双野艇，雨花亭外初回。盖莫不登高而眺望，慕古而徘徊。

按：文本录自清道光《岳麓诗文钞》赋钞卷三。原书注，宋安抚使刘珙建趸船于橘洲旁，以达学者往来，名曰船斋。

杨昌光，字秋笛，清湖南湘阴人。嘉庆十八年（1813）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