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山
位于长沙市湘江西岸,面积约三十六平方公里,核心景区八平方公里,中国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古人说:“南岳周围八百里,回雁为首,岳麓为足。”岳麓之名由此而来。主峰海拔三百零八米,石骨苍秀,玲珑而又险峻。凭高远眺,湘江如带,橘洲浮碧,古城新廓尽在紫气青烟之中。平地远视,则如一天然画屏。前有凤凰山、玉屏山、天马山,后有桃花岭、绿峨岭,南有金牛岭,北有圭峰。群峰依附在主峰周围,有如众星拱月,浑然一体。名胜古迹遍布全山,有号称“汉魏最初名胜,湖湘第一道场”的古麓山寺,有宋代四大书院之冠的岳麓书院,还有云麓宫、爱晚亭、白鹤泉、禹王碑、清风峡、望江阁、飞来石、舍利塔等。
岳麓山记 (宋)张舜民
甲子(按:北宋元丰七年),晴无风。发潭州,循西岸牵行舣舟,至王公亭,奠南岳行祠,游岳麓、升中、洞真观,谒汉文帝庙、岳麓书院、塔院。大抵诸寺相邻,惟升中寺最高,宛转登陟,可百余步,门外小溪激射竹木,其声泠然,稍稍露石角。寺后有法华台,高绝山项,晋僧法崇者笺《法华经》于此,有杉槱数本,其大如菌,云陶士衡手植也。王公亭,湖民为王宰少卿所立。洞真观,记云邓固真人上升之所。岳麓书院有孔子堂、御书阁,堂庑尚完,清泉经流堂下,景意极于潇湘。升中寺法华台下有鹤泉,涓涓有声,味极甘冷。橘洲湘江中,南北与城等,有巡检司,僧寺两三所,居民业渔者数百家,景物最为佳处。秦少游死藤州,其子护丧槁殡潭州,黄鲁直(按:黄庭坚)有诗云“长眠橘洲风雨寒”。
按:本文录自张舜民《画墁集》卷八。 张舜民,字芸叟,自号浮休居士,又号矴斋。北宋邠州(今陕西彬县)人。诗人陈师道之姊夫。治平二年(1065)进士,历官襄乐令、监察御史。为人刚直敢言,徽宗时升任右谏议大夫,言事达六十章,旋以龙图阁待制知定州。今存《画墁集》八卷,补遗一卷,有《知不足斋丛书》等。
岳麓山水记 (明)吴道行
衡山之峰七十有二,绵邈几十万余里,迄长沙湘江之西而尽,则岳麓峭壁擎空,联岓叠嶂,可数十里许。东面豫章、浏醴诸峰,漂渺天际。北漾洞庭、湘水,澄澈如疋练。峰西东广约五丈,南北倍之。怪石奇伟悬绝,磴一片如屏,禹碑刻其上。碑右一坎,为神禹拖船坳,洚水“怀山襄陵”,其信然哉。折而南,两峰环抱,中涵彝隅,幽清而衍,泉声淙淙,瀑布落风雩亭,则岳麓寺峰也。又折而南,倏伏倏起,土而不胜石而石骨苍秀,色古倩。随拔一峰如伏釜覆钟,碧树千章,绿光隐隐浮动,若悬崖石砥凌虚嵌空,则云麓宫峰也。峰陟若干级,江流环带,中拓一坪如掌。再折而东,盘旋逶迤特据江,大天马山也。折而北,为抱黄洞、崇真观诸山,修坂叠巘,幽渺宏旷。又折而北,群峭骈联,面面南顾而趋东,道林、桃源、小天马山也。再折而北,崔嵬树石,纠窈蒙茸,为官星山、人宇山。崌嶙平衍,驳霞腾雾,为王屏山,是又兹山衣履之所覆护焉。其它圭峰、云母、潆潭隶左臂,金牛、金盘、旗鼓、靳江隶右臂,总以成岳麓胜概,为星沙一大观也。 登山之径匪一,自郡城从上渡过渔村,三里登岸。从下渡过橘洲,历禹迹溪五里登岸,从古渡半里达中洲,仅一衣带水。登岸,宋朱、张讲学胥由此,代有浮桥,而今废矣。 一岸滨江约四里为古柳堤,中有石坊曰岳麓书院,宋真宗赐额也。岸内有湘西书院旧址,进而为梅堤,为咏归桥,为濯清池。约三里抵书院,入静一堂,登尊经阁,朱晦庵书“忠孝廉节”四大字,斋馆号舍若干楹。阁后有堂翼然,祀六君子,石壁镌“紫阳遗迹”。近北为流觞曲水亭、百泉轩,源自白鹤泉。历兰涧泻来,转入洗车亭、濯缨池,一线清分沙漏石。昔人所谓冷暖与寒暑相变,盈减经旱潦不异者非耶?右有宣圣殿,承以崇台,盘以文石,虬栋云榱,华梁藻井,令人有宫墙数仞思。擎杉百本,干不甚巨,而鬣叶鬟鬟如发,晋陶士行所植以壮庵居者。庵近藏书阁旧址,久就茀没。其它古柏苍松,修篁巨桧,菁茂离披,即蔚蓝光碧之境宁啻过之。左为山斋旧址,殿后高阜百级,有四箴亭。又上即朱、张讲学处也,古今名人碑刻立焉。稍进,故孙太守建亭赫曦台上,而今以祀道乡先生矣。 降而苍筤谷,旧钟仙巢吹香亭,宋理宗笔也。趋而上,有崇真观,晋邓郁修炼处也,久与万寿宫、射蛟台俱属榛莽。随攀萝附筱以登,仅抱黄洞在焉。寻循小径转登道,蜿蜒峻绝不可步,每以一足蹁踔行,左右皆万仞之溪,无可倚。历千余级,憩高明亭,古赫曦台基也。再转数百级,达禹碑亭,于时色相斐蕤,神彩焕发,岳麓之奇当无最此已。从禹碑由故道翼而北,至棂星门,觅雨花、谕苗两台基,北海碑峙山麓,旁有米元章(按:米芾)数字碑,经数千年曾不少泐,岂三绝神奇,应亦有山灵呵护耶。由此渡清风桥,望兰涧、石濑,水石相搏击,如花如雪,湃渹有声。登清风峡、风雩亭、道乡台、雪观诸古迹,恍在虹光岚黛间。转入岳麓寺不数武,经观音阁视白鹤泉,一线石隙汘汘出,甘洌异诸水。循僻岩数百级,上讲经台,宫殿壮丽甚。殿后依岩建静院修廊。廊外绿峰岩泉互相照耀,僧人刳竹从岩畔取泉,声韵更幽。诸如古峰修柯,朱藤蔓络,幽闲萧森,当不让三山五岳。 返峡南趋,皆奇石,块而伏者、锐而昂者,如狮如貉、如鱼鸟者。几经转曲,层累上云麓峰绝顶,昔金道士禁足处,后冶铁为瓦,凿石为柱,建宫祀玄帝,右五岳帝祠附焉。四面环绕多珍木茂树,轮囷扶苏,而南首琅玕近千。人倚栏凭眺,溪谷田径,冈阜林泉,江河波涛,洲渚城郭,室居庐井,俱在紫气青烟中。既降,有石飞岩外,如伸螭首,面平如砥,约二丈。土人竖石为柱为栏覆其上,拜衡岳。石下空深数丈,瞰之毛发皆竖。百千簇竹,树自下迸起,劲挺凌霄,姿态百出,又转一奇观也。从石趋南降百十级,山自峰顶累累下,围垣高护其中,土石文致,控昭霞而襟湘水,其野色更异他山。 自山左伏渐趋渐下,过咏归桥,越桃园至道林坪。古有道林精舍、四绝堂、石浴池、道林寺,又别有天地也。四面高山环合,异石悬岩,若舞兽翔禽,云霞映照,五色氤氲,涧流山泉,飘风激潝,濑石铉铿,可当一部鼓吹。远望樵夫牧竖,隐跃如画阁中人。对面,三洲水陆等屹然江心,为麓山闭捍。渔舫巨舰缭绕,上下水光烟波,呈巧献奇有是哉。 岳麓之胜,甲湖湘而光古今也。然而岳麓之传自书院,其重以朱张,况乎禹碑蝌蚪,千秋欣慕,递汉、晋、唐、宋以迄于今,帝子名贤,禅宗羽客,风韵如新。夫岂非山川奇异,足畅胸襟而开清旷之致也。
按:本文录自清陈运溶纂《湘城访古录》卷十一。 吴道行 (1560—1644),字见可,号嵝山,人称嵝山先生。明长沙府善化县人,吴猎后裔。因历试不举,久未走上仕途,一生以讲学授徒为业。七岁便到岳麓书院听讲,为其先贤之忠义大节所动。万历十年(1582),从游张元忭,深得张的赞赏。著有《易说》《嵝山集》《嵝山堂集抄略》《读史阙疑》等。
游岳麓记 (清)罗文俊
忆己未(按:康熙十八年)秋游恒岳,自浑源州南入,可二十里至山足。其间有所谓悬空寺者,峭壁百丈,寺悬其中,观之令人惊心骇目。时秋将半,白草黄沙,塞雁哀鸣,边城景色,莽苍弥望。路委折不甚陡峻,骑行可至山腰,过此则拾级而登。土人指十景相告,因与同游诸子拈韵赋诗。及至顶,谒岳帝,日正中天,秋阳暴烈。俯视山下,则已黑云密布,大雨忽作,雷声殷殷,反在足下。嘻嘻,岂不一大观也哉。 夫恒岳远在边塞之外,去家五千余里,不惮跋涉而游。衡岳,楚之望,距家乡非甚辽远,乃生三十年而不能一至,岂洞庭之险反胜于太行、雁门耶? 丁卯(按:康熙二十六年)春,买舟而南,行三十里,即阻石尤,八日始抵岳阳,因叹舟楫不如车马可计程而至也。泊舟湖畔,忽遇顺风,一日夜即抵星沙。惊风巨浪,瞬息百里,数日郁困,一旦舒放,固不必登岳而始爽然也。 南岳在衡山县,去星沙尚三百余里,卒然不能至。而岳麓近在湘西,即南岳七十二峰之一。盖衡山绵亘八百里,回雁为首,岳麓为足云。同学王子孟卿先至山中,作诗招我,乃为雨阻,不即游。 暮春一日,棹扁舟,绕橘洲而西。洲横江心,每春夏水涨,不能没,与波上下,盖昔人所谓地肺焉。抵岸,芳草迎风,鲜花映日,隔江所望岳麓寺者,反杳然不可见。循山径迤逦而行,四无人声,唯闻百鸟和鸣,令人作桃源想。数折,至道林寺,寺门窈窕。唐人游览赋诗,必与岳麓并称,观其弘敞幽邃,自是一清净佛地也。 又行里许,至书院,规模壮阔,丹雘炳焕,书声朗朗彻院外。嗟嗟,逆氛扇虐而后,湖湘人士残敝已极,今乃登衽席而诵诗书,又安可不思春风化雨之所自来耶?隔书院为学宫,内塑先圣暨四贤像。恭敬展拜而出。李邕碑剥落漶漫,剔苔藓可读。望道乡台,不能不生迁谪之感,而羡清风高节之可传,且叹山僧之贤于温益万万也。 从此登山,羊肠逶蛇。扶童子,揣息甚。昔人济胜之具,真不可少。路旁有舍利塔,相传昔名僧以舍利一撮付隋文帝,后分五十三处建塔藏之,岳麓其一也。然阴晦无宝光,心窃疑焉。或谓为人盗去,谅亦不谬。入寺,憩虎岑堂。山僧煮茗清谈,烧笋侑脱粟,饱食一过,清芬可人。泉声自窗外至,如歌如诉,如琴韵,如箫声,悦耳怡心,真觉红尘之扰攘可憎也。 日既午,同王子诣山顶,扪萝攀藤,松花竹粉掩映襟带间。既至,纵目一观,诸峰罗列,真如儿孙远迩之间。延野绿而混天碧,柳子之言,洵非欺我。禹碑远在前山,路崎岖,恐日暮不能到,亦斯游之一憾也。南望,山光隐隐,层峦叠嶂,杳无尽处。祝融、紫盖诸峰,想在烟霭间,顾不知何日始慰观临之愿,亦如恒岳之登峰造巅耳。 抵暮,寻旧路归。鹧鸪声朗然可听,林间白鹇忽隐忽现。时值朔日,尚无新月可观,因想三五之夕,据冈长啸,松声响应,清景又当倍增。归寺,宿僧房。万壑松涛,翻然到枕。谓王子曰:“昔游北岳时,同人五六辈,今八九年间,散如晨星,或仕或处,或且志于富贵,视故人如敝屣。今吾与子数年之后,车笠之情,又安可保耶?”王子谓是安足道,请听梵呗皆如梦幻,富贵乎何有?功名乎何有?即兹游亦何有哉? 按:本文录自清光绪重修《南岳志》卷五。 罗文俊,字西叔,清湖北江夏人。康熙二十一年(1682)进士。
重九游岳麓记 (清)胡作梅
自巴陵济湖,溯湘江而上,距长沙南数百里为衡山,山势绵亘甚,士大夫舟过洞庭,盖未尝不作望岳想。然层云隐蔽,不可于数百里外见也。其在长沙郡,有山环江,西岸为岳麓。岳麓者,岳之麓也。山足盖曰麓。余固倦于游,不早与夫二三子登回雁之峰,寻望日之胜,远摹九疑,穷睇八荒,则岳角面目、胸腹、腰膝,争奇斗险,辟地开天之观,今固愿以异日顾,幸而早迩兹岳麓者,至止以来,日未尝不褰裳欲从之,然竟不果也。 时维九月,序属重阳,或曰是孟嘉龙山落帽时也。遂济江而西,载酒摘萸,将选高而登之。初至江,扁舟舣岸侧,轻利如叶,风徐徐游江水上,尺波不兴,罗縠如织。沙渚尖锐出江中,破江为两,渔舟停其间,炊烟浮沙际不绝,布网迎风,有鱼戏水面忘归,致翩翩似与渔人押者。比到岸,舍舟从骑,便得山。山四围皆草,取径入,如入谷中。中有樵苏人,长于茂草齐,几不辨。折而西,又折而南,又折而东,而西,又折而西南,环视前后左右,皆山也。路崎岖若不可行者,前望有浅山迎马首,遂渡岭,得一谷。从山缝偷觑,其东有村落,宛然不知其与江将谁左右也。遂闻人声从院宇中喧呼,若相指使者,为岳麓书院。盖大中丞丁公(按:丁思孔)自莅三湘,日以崇儒讲学、兴废为己任。时方颁俸选材,命工而修之。书院右为先师孔子殿,四贤坐而侍,遗像俨然,车服礼器虽不具,然游者并低徊久之,如到春风沂水中,知儒者气象不同也。殿后有遗址,为宋朱张两先生旧祠,瓦砾销颓,碑文半落,顾犹依稀传程氏“四箴”字样而已。 余乃与同志出祠后,摄衣纵步,将穷山巅。视山头有亭,如载方冠,知大禹碑在焉。初看近若咫尺可趋到,然山背方陡峻,负危石巉,与吾足力斗,卒不贬,久之莫至也。余适困极思息,顾同俦皆气吁吁不胜,因相率中道返。嗟乎,其进锐者其退速,余乃今而悔之矣。取路下,如有逼之不复持余踵,余益知进之难而退之易如此乎,其不可不戒也。于是,改策易途,造山之腰,有松吟其前,有石卧其侧,有阁悬其旁,有亭要其路,休息俯仰,不求而具。方是时,余且志气完绰有余闲,不复如向之跋履艰危也。未几达山寺。寺凿山为址,竹树环之,有泉冽然,流甚细,自竹根中逍遥来寺后。寻山峰不复见,盖有蔽之者,将往求之,而余游具且萧然,遂返。从山腰看郡城内外,游市中如小儿衣冠隐隐,湘江一带,渔舟大如瓢,不可指数,白鹭着沙汀甚微,出没隐见,仿佛如画院中匠作。邪许声近在山下,杳不惊山上人耳,第见掺斧运斤,人影摇动而已。徐而下得平地,山周之如环,向之所乐江城渔鹭远眺之形,及其山下鸠工庀材、纵横上下经营之状,一旦逃避,去色声香,臭味荡然都空。余方惕息四顾,觉天机之动,灏灏从心目间抽曳矣。谷尽还书院,寻李北海石碑处。碑文断续,可思前人心神仅有存者。 骑而归,马轻其险,人忘其疲,扬鞭送马,甚自得也。岂非途取已经,性安所习,久之而后知,履之而后能者乎?遂抵江,相携就舟,临流引酌,舟人纵篙声上下,若相和者。久之,风骤震,扬帆飞渡,乱流而东。比到岸,则殽核犹在舟中也。 始,余畏山之劳,而迟迟日月也,故不幸到于今。及余为其事而不择其途,纵其力而又不宁其气,故中阻其后也。余选途而反之,比往而熟之,变人情于登临,抉物隐于山水,予心有乐焉。惜夫其命志之不坚,气之不善养,力之不勤游,具之不充于囊,竟不获及岳麓之巅以止也,况于岳哉。夫循级而登,勿败于速,苟不止,虽岳余固将及之,惟其志其气其力之是争,而余何畏焉。既以感于心,退而为之记。
按:本文录自清道光《岳麓诗文钞》文钞卷十三。 胡作梅,字修予,清湖北荆州人。康熙二十一年(1682)进士,改庶吉士,官礼部侍郎。
春夜游岳麓记 (清)陈葵
癸巳(按:乾隆三十八年)春,若谷与玉川归自武昌,留长沙,相与游岳麓。时玉川门人邓子驯溪读书岳麓书院。院在岳麓寺东南平敞处,俱南向。邓子既受业玉川,与余深相契合,性好登临,有幽意,若谷以此益多之。 咄嗟命觞豆藉草趺坐,盖院外可遥望岳麓诸峰胜概也。酒半,落晖可掬,山翠若流,诸胜概皆洒濯献媚。从院后径行,有二池,盖引岳麓寺后泉水注其中,长夏不涸。为桥池上,据桥澄澈可鉴,东北溢流,绕艺兰、四箴亭后甚纡回,俗呼为“九曲黄河”焉。梓潼殿、御书楼皆在池后,朴素无雕镂,与院左讲堂诸台殿东西错列,盖有创制,大约俱尚质。时欲暮,不暇游也。 梓潼殿东北有泉,泉深不盈尺,溢流四注,若捧漏瓮焉。然数十人酌之,亦终日不罄。为亭其上,名“汲泉”,盖朱晦翁讲学于此所取义也。故“中庸”、“高明”皆出四子书,先生为理学宗,以类从也。然犹在平敞处,未登山。右折,路渐欹,暝色无际,返照在林,但闻归鸟啾啁而已。数百步至中庸亭,时三月望前三日,月已亭亭悬高树矣。野花夹路,如闻芗泽稻香。亭疑山在平畴中,盖仙曹挂冠羽衣处也。东北峰峦尤峻,碍月不得见。张籍《阮公》诗云“升攀想遗趣”,信哉。当是时,诸游人皆醉,各罢散去,余两人扰攘风尘久,忽置身名山中,已不似人间世矣。直上里许,又得一亭,晦翁所命为“高明”者也,约与寺东西相并而高突焉。山右皆茂林环寺,寺隐不可见。有谷焉,深无际,中隔,不能与寺通,亦隐茂草中。邓子视其下曰:“此中当有神人居焉。” 玉川约留当翼日游,与余俱据石憩。西北有欹石,石冠壁立,余摄衣临其上,月正中,顾影直达石壁底数十丈,如龙伯国人。虚空中恍若有长啸声,盖玉川已直达禹碑亭矣。路益欹,且行且憩,数憩乃得达。碑藏其内,石晶莹,亭蔽不接月光,而烂灿烁目,仿佛若见字迹者。噫,久旅忘家,宿岳麓庭,其勤也如此。一望苍茫,风景应不殊耶?亭左多怪石,余与玉川枕石相对卧。邓子采薇野花中,回视吾两人曰:“惊人诗句,此间可搔首问青天矣。”玉川诵《司空山怀古》诗,余诵《送春》诗和之,山精木魈潜伏伺听否? 亭后直上登绝顶,为岳麓东北峰最高处。山根四削,匝平畴千顷。平畴皆水光荡漾,月色迷离,怅恍似空濛中也。平畴了不相接,四山皆俯睇若丘陵,微见淡烟漠漠,远火明灭,则潭州十万户也。西南天际处,有数小碧色与天稍异,倘所谓苍梧九疑依稀可即。回望衡山,隐见不能定。玉川曰:“安得金声召秋气,令洞庭波涛震撼?”余两人凭此听汹汹溘溘声,虽性不能强饮,可一石不醉。 夜已分,环山无居民,鸣吠四绝。当是时,春欲暮,风不甚劲寒,是夜气尤澄澈。纤云不起,明月孤悬;草木露凝,山谷肃穆;万籁俱寂,俯仰无著;苍苍沈沈,乍有乍无;天乐天香,如晤如闻;回顾茫茫,相对无言,不知月之已西垂矣。回视禹碑亭,已隔数峰。禹碑亭,寺北偏也。随峰随憩,随憩随望,是时已绕寺后达寺西矣。 峰势皆相埒,惟寺阳有峰稍昂,绝顶空旷无竹木,山腰皆深林耸拔,故环山皆不见寺,亦竞不能与寺通。峰陡且多悬岩也。月既西垂,仍逐月西行。山穷左转,长林郁郁蔽天,淡月不辨,惟闻谡谡松风而已。 东、西与寺并高,差拟高明亭,即寺西岳麓最高峰山腰也。多怪石错杂古树间,遇石即暂憩。有流水,夜色不见,隐隐与江声相薄。 山南尽处,若有钟声出林木间,邓子曰“雷祖殿也”。殿在飞来石后,坐石可送月落。因西南行,绕雷祖殿右,出其前,绝壁数十丈,有亭插空,仰视若隔绝不可通,即飞来石也。 月朦胧,惝恍望难定。玉川不欲往,遂直前径古碑亭,而归碑左平敞处。方广数丈,以足扑之,若振金铎然。然皆土非石,故人以此益怪之,即所谓苍筤谷也。古碑亭正当寺南,院右数十丈,西南山麓入院,月影犹悬照屋角檐牙间也。邓子因烹薇举酒,与余两人逐落月余辉相对饮。玉川诗既成,属余作记以志之。 按:本文选自清罗汝怀编纂《湖南文征》卷四十六。 陈葵,字向父,清湖南攸县人。雍正、乾隆间诸生,著有《淇园世帙》。
岳麓山赋 (清)朱滋丹
岳麓之胜,甲于湘楚。予客星沙盖三年于兹矣,日困尘鞅,弗遑登眺。乙丑(按:同治四年)榴月,适有余闲,嘉客伴予以寂憀,主人佐予以俎醴,渡江游衍,无幽不探,把酒临风,致足乐也。恐睹记偶遗,爰作斯赋。 稽翼轸之象纬,系长沙之一星。照荆楚之疆域,延下土之万氓。厥地之上应乎列宿,郡邑遂因之而得名。舆图奠位,山川汇精,堞三湘而带七泽,簪九嶷而冠百城。粤维名胜,岳麓竦尊,秀本岣嵝,高拟昆化。谷盘旋而蛇曲,石突兀而虎蹲。 书院耸乎冈阜,梵阁矗乎林樊。以是骚人神往,游士心赏,见则留咏,闻则结想。予以憾星渚之久栖,怅名山之未上,欣主人之予情,幸追陪之有党。于时泽兰香郁,娇荷水掬。纨扇风摇,炎曦云复。一苇将杭,八珍亦簇。就轻舠兮荡漾,挂片席兮迅速。底曲湾兮岸西,登陆程兮步北。尔乃循芳径,蹑深蹬,谘农樵,听钟磬。睹坊柱之卓峙,知寺院之聚胜。道范可宗,讲堂犹在;文风可挹,箴亭尚崇。时习日新,朱、张昭其阐教;开来继往,曾、李奂其栋隆。曲道细流,亭贮及泉之水;方圭嵌壁,堂留成德之风。拂试邕碑,宛似当年之结构;追寻古迹,方知今日之躬逢。 是迤逦而西,崎岖逼仄,层累而进,峭峰崷崪。望之岿然而坦削者,石之壁;就之虬然而屈曲者,禹之笔。其文矞皇,其灵炳日。既再拜而稽首,亦神悚而股栗。少焉转山腰之晚阴,度谷口之漻穴。贾步武之余勇,跻窈窕之修岑。且行且德,豁目开襟。殿纳千山之翠,禅开万寿之林。黛壑苍松明霁景,紫崖绿竹映清浔。鼓钟寺内严香火,笑语窗前听鸟音。因复还探邃秀,玩狎入昼。入耳潺潺,泉响幽深之涧;凝眸朗朗,江卧嵯岈之岫。礼真君而肃穆昭虔,登岳石而拜瞻恐后。俯瞰而岝咢如鳞,仰观而云霞若绣。岚光拥翠,拓开天地之奇;云气漫空,锁然尘寰之陋。 当斯时也,可以消迁沙之限,可以解离骚之忧,可以释湘妃之怨,可以蠲宋玉之愁。景物意遇,奇胜目收。于是憩东山之屐,设北海之席,擎琥珀之红,泛葡萄之碧。畅我郁襟,乐我嘉客,事彷佛乎兰亭,醉徜徉而岸帻。 方今天子圣武神文,英谟胜算。廓清妖氛,声教翔洽,德化流恩。东渐出日之表,西被无雷之垠,南穷火鼠之域,北尽乌喇之郡。文章则昭回云汉,膏泽则汪哕河汾。景庆耀其辉彩,川岳蔚其氤氲。乐升平于化日,获游衍于夕曛。 噫嘻,胜景难逢,韶光易转,翰墨罔识,山灵窃羞。虽寡陋之是怍,然睹记之可求。驰情文苑,遂纪事于笔篝。 若夫岩花艳吐,崖树阴浓,枫岭飘红,松峦积素;金燃晓光,珠点夕露,雨洗烟空,月明云路。此又四序之芳华,非一时之可遘。请以俟班、马之奇才,补余情之所不足。
按:本文录自清同治《长沙县志》卷三十四。 朱滋丹,晚清学者,同治年间客居长沙。四年(1865)与主人一道游岳麓山,感叹于“胜景难逢”,于是写下这篇《岳麓山赋》。
六朝松赋 (清)蔡以偁
夫何黄云大野之漫漫,凛然见古之大英雄参天地而独立。六朝送金粉之灰,百战走茏蛇之血。既雷电丁甲而长呵卫兮,又神奸古鬼慑孑魄。朝往来于七十二峰云兮,夕形影于三十六峰之月。蛇子蛇孙,蛮烟蛮雨,逍遥兮不计岁年,倔强兮不随仰俯。金碧斜阳,江山千古。石号飞来,碑名岣嵝。不见入地四十围,擎天一尺五。衣冠非故人,第宅皆新主。剩支离兮此身独,抑郁而谁语。重为告曰: 太上无功,至德无名,其用也,以无为;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其天也,以劳全。自今而后,吾与子,将或推或挽,趋趋焉以媚世取寿乎?抑将不雕不琢,睢睢焉而忍与终古也?
按:本文录自清陈运溶纂《湘城访古录》卷十三。 蔡以偁,清初湖北荆州人。寓居长沙,作有《白沙二泉记》《大风登天心阁》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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