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星沙园林

蜕园

蜕园遗址位于今开福区泰安里周南中学老校园内。在周南中学未开办之前，是其创办者朱剑凡之父的私家园林，名蜕园。朱剑凡原名周家纯，系湘军将领、甘肃提督周达武之子。1905年朱剑凡将这片祖传园林辟为校舍。再往前追溯，清咸丰年间保靖人、浙江巡抚胡兴仁致仕后寓居长沙，就刘蜕读书故地构园，时招文士饮宴。未几胡死，园让于辰沅道杨翰。刘蜕，字复愚，自号文泉子，唐宣宗大中四年(850)中进士。在此以前五十年间，今湖南地区虽每年解送举人赴进士试，却从未有人及第录取，故称刘蜕“破天荒进士”。清光绪年间，周达武从杨翰手中将蜕园买下，加以精心的修治和扩建，几年时间，就建成为一处面积达八十多亩的园林胜地。蜕园亭阁回环，池塘萦绕，假山嶙峋，异木争妍，奇花斗艳，间有乔木高耸，绿竹荫浓，风景十分绮丽。

杨翰赋蜕园八章

（清）朱克敬

保靖胡巡抚（编者按：胡兴仁）寓居长沙，就刘蜕读书故地构园，时招文士饮宴。未几胡死，园让于武人杨翰。重至其地，则蛛丝满户，马粪平阶，柳卧枯池，藤穿坏坞，蝉声鸦声与堂上呼呶声相应。慨叹久之，赋诗八章。

其一曰：蜕叟闲园在，唐贤旧迹存。山公今易主，北海比开尊。野鸟惊游侣，鸳柯识旧村。酒边意飞动，往事尚堪论。

其二曰：欣遇奎垣日，兰亭展禊初。留传东武迹，摹勒北平书。老辈风流在，残碑散漫馀。主人凋替尽，徒倚屧廓虚。

其三曰：浩荡王师下，牂牁毒雾开。对平名将返，秋老故人来。朝市身终隐，兵戈首重回。淮南悲木落，携客共登台。

其四曰：苦竹黄芦外，何人理钓丝?芽寒厅猿看剑，废圃鹿听诗。石洞闲云入，花棚瘦竹支。苍凉寻旧迹，感慨此心知。

其五曰：老将幽燕去，空庭菊自花。柳荒无系马，草乱只藏蛇。水泻疑琴韵，风高忆鼓挝。征车何日返，莫到夕阳斜。

其六曰：坛席无前辈，吾思何道州。挥杯谈五岳，下笔向千秋。碑没龙蛇隐，仓空鸟鼠愁。古槐雏橘在，岁月记悠悠。

其七曰：太史能驱贼，元戎雅好文。旌旗迓名士，诗礼重将军。桥接湘江水，楼藏岳麓云。湖壖挥手别，雨雪又纷纷。

其八曰：同镇西南徼，搀枪贯斗杓。孤城方火急，一旅倏兵销。惨淡山川暮，峥嵘岁序遥。长歌声激越，林莽日萧萧。

按：本文录自朱克敬《雨窗消意录》甲部卷三，标题为编者所加。

朱克敬(1792—1887)，名亦轩，字香苏，晚年号瞑庵、餐霞翁，清甘肃兰州人，朱克敏之弟。早岁贫寒，流寓云贵，后至湖南，捐为龙山县典史。后客居长沙，曾受巡抚刘崐延聘，参纂《湖南通志》。晚年行医，忧心国事，议论时政，被人目为“狂士”，遭谗言指控，立案弹劾。一生喜交游，与湘军头面人物、幕僚、学术界名人交往甚密，尤与郭嵩煮有三十多年交情。辑有《柔远新书》四卷。

听橘园

听橘园今为街巷名，位于今开福区原营盘街南侧。听橘园本为晩清周寿昌、周礼昌兄弟私家宅园。周寿昌自述曰：予少时居(长沙)城北之敝庐，曰听橘园，实蔬圃也，圃后有池，广数亩，楼三盈据其上，楼窗面岳麓，朝霞夕月，吐纳万丈。民国时园毁，所在街巷以园为名。1999年，听橘园巷所在地因修建展览馆路(今名营盘路)而被拆除。

听橘园记

（清）周寿昌

予少居城北之敝庐，曰“听橘园”者，实蔬圃也。圃后有池，广数亩。楼三楹，据其上，蔽池十之四。左右藏书籍，中拓丈余，为予与弟筱楼读书所。楼窗面岳麓，朝霞夕月，吐纳万状。读书之暇，辄肆吟眺。得诗，互相质。亦时持竿，钓于池。客来则掇蔬烹鱼以为供。谈艺外，不许及时事，违者罚，尽醉乃去。

    时道光中叶，海波甫靖，中外清晏。湖湘称诗者数十家，以湘皋邓先生为职志。若吴耘台、凌荻洲、瞿石芸、李楳生、郭筠仙意城晜弟，及予与弟两人，皆修布衣兄弟之好，过从频数，赠答靡间。年少气盛，视天下事无一足当吾意。至意所不得逞，则各寄之于诗已。予官京师，弟橐笔游鄂，陶凫芗先生官汉黄德道，礼致之幕中。幕客多胜流，觞咏无虚日。荻洲亦游鄂抚幕，王子寿白京请养归。二子者与弟雅故，益以诗相切劘，而子寿陶染之力尤多。弟倜傥负奇，性不谐俗，文亦如之。故食饩于庠有年，而科名佹得复失，遂屏去，一意于诗。诗笔清绝物表，理隽神远，筑基于汉、魏，而摩垒于韩、杜。既身丁寇乱，骨悲心悚，凡骚屑不平之概，悉于诗乎达之。古心郁盘，壮响激越，发言流咏，义兼雅怨。盖诗境愈变而愈上，而时事，益变而不可问矣。

    迨寇乱削平，诸君子先后物故，子寿亦于前岁归道山，今独筠仙、意城及予与弟存耳。予卅载京尘，势艰退遂，筱楼埴以粗官，需次鄂中，白首弟兄，求一日踪迹之合并而不可得。回忆楼中读书时，邈若旷代。当时时事不可闻，今即所不愿闻者千百于昔，而义固不得不闻。而才退志劣，冀如吾弟之骚屑不平达之以诗者，抑又不能。四顾茫茫，几不知涕泗之何从也。   

光绪二年丙子正月。

按：本文录自周寿昌《思益堂古文》卷一，是为《悔全堂诗集》所作的序，标题为编者所加。

周寿昌(约1814—1884)，字应甫，一字荇农，晚号自庵。清长沙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累官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在任以敢言著称。光绪六年(1880)以足疾辞官，居听橘园从事著述，有《前汉书校补注》五十六卷传世。

葵园

葵园为清王先谦晚年筑于长沙城北荷花池（今属开福区）的私家园林式公馆。葵园，亦以为王先谦的号，故人称葵园先生。葵园本为五代马楚王朝所筑，《长沙府志》云：“在府治北，马氏立，有石刻葵花二字。”显然，王氏是欲借马氏葵园之名以图光大之。民国学者李肖聃《湘学略·葵园学略》称葵园为“长沙阁学，季清巨儒，著书满门，门庭广大。”王先谦有《自岳麓书院过江回葵园》诗：“野步栖亭稳，江城隔岸通。东坡诗境里，来往一帆风。” 王先谦(1842—1917)，字益吾，室名虚受堂，善化县凉塘（今属长沙县）人。同治四年(1865)中进士，官国子监祭酒等职，曾主讲长沙城南书院、岳麓书院。光绪三十四年(1908)，湖南巡抚岑春蓂将他所著的《尚书孔传参正》等四部书籍奏上，朝廷赏以内阁学士衔。

游葵园记

（民国）欧阳纶

幼从师受古文辞，稔长沙王葵园先生名，及客长沙，尤习闻葵园多遗书，心响往久之，尘鞅拘牵，造纺莫由。丁丑（按：民国二十六年）夏仲，铁路局同仁王震万君，俊逸其姿，冲和其性，年少文雅，风味醰然，健羡不置，闲叩家世，则葵园先生孙也。一日震万要约，驱车至稻谷仓，有额门葵园者，叩而入，震万介见其叔石菴，及《国学报》魏编辑节山尔先生。茗谈甚欢，石菴先生曰：“葵园，先公解组所筑居也，乐道著书，数十年不复出，世称葵园先生。”

园，曾以乙亥岁（按：民国二十四年）军库失火，殃及大半，旋斥产修复，稍异旧观。园西为居室，室尽左折构层楼，曰“虚受堂”，储遗书。室之右为荣禄公祠。既乃取次导观居室各幢，张列充栋，四壁石刻林立，郭筠仙（按：郭嵩焘）所书“永慕庐”额及跋语尤矫健，使人神王。转涉园林，矗然者墙，瀦然者池，鹅鸭绕栅，瓜果成畦，异卉名花，族聚而繁植，绿荫连幄，青苔遍地，小鸟迢啅，零露有声，踯躅怡神，几忘身在闹市中矣。

登藏书楼，比屋叠架，皆玉轴牙籤，精整光洁，目为之炫。《国学报》社即设偏东楼，时渐炎熇，南风不振，凭栏偶憩。遥闻呼卖报声浓，亟探视，则《倭寇侵卢沟桥，我军奋起抗战》之号外也，相与怃然而别。

夫今日而言国学，殊类失晨之鸡。虽然一武士道耳，倭邦矜为太和魂，矧我国学，垂五十年，圣圣相承，树不拔之基。民族精神，胚胎所系，讵可瞀于世变之日新，今昔之异势，而舍已芸，尽忘国本哉。此有识当道，所以提倡国学，扶大雅之轮，与时代文化巨流汇合而齐驱，兼收众长，以适应于不敝，而追崇明德、转移风气，并为当务之急也。

葵园先生，近世国学泰斗。斯园一隅，实关国故，宜乎世之推崇拥护，岿然长存天地间，以兴起我后之人。于吾固有文化，确乎以自信，卓乎以自尊，益阐发光大于勿替，又岂僅流连光景，观游观之乐已哉。越日，特抒所怀以语震万，时虽方棘，群情皇皇。震万顾不以余言迂且悖也，属书为之记。

按：本文录自1946年7日8日长沙《大公报》，作于1937年7月。

欧阳纶，民国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