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抱一(1887-1936),名景侨,字嗣循,号抱一。湖南新化人。著名报人。15岁入新化大同学堂,研读经史地理古文辞,并参加科试县考。17岁人读省城高等学堂预科,因成绩优异,清廷例奖拔贡。长而受书岳麓,师从经学大师善化皮锡瑞问学。1912年入《湖南公报》,担任国内新闻编辑兼撰小说。1915年,他与贝元征、李晋康诸人创办湖南《大公报》,馆址设长沙犁头街,被推为总编辑,兼编中外新闻。又与李晋康、易策勋等人合资开设彰文印刷局,承印《大公报》,直至1936年因病辞世。
湖南省城古迹今释(选录) 李抱一
旧城南书院 城南书院,创自南宋张南轩先生(名栻,字敬夫)。他的父亲紫崖先生(名浚),以观文殿大学士来潭州,寓居城南,他随了前来。闻知胡五峰(名宏)讲学衡山,他往求学。学成返潭,聚集学者相与讲习。紫崖先生因书“城南书院”四大字榜诸所居的舍前,城南书院自此萌芽,遂流传至于数百年。当时的城南书院有丽泽堂,有书楼,有蒙轩,有月榭,有卷云亭,已极楼台堂榭之胜。又有绿竹成阴的琮琤谷,高丘层观的南阜,一池如碧的纳湖。纳湖中间,更置听雨舫与采菱舟藉资点缀。南轩名此为十景。朱晦庵来访,遂有十景的唱和。南阜当是妙高峰的绝顶,卷云亭亦在妙高峰上(今妙高中学前新建卷云亭,不知是否其地)。琮琤谷,据志载:“在卷云亭后高阜之右。”朱子《琮琤谷诗》:“湖光湛可流,嵌窦亦潜注。倚杖忽琮琤,竹深无觅处。”当在纳湖或锡塘的旁边。纳湖, 《一统志》云:“即南湖。旧属纳氏,又名纳湖。”但南与纳系一音之转,不知到底名自何起(南湖,参看南湖港条),即今天鹅塘。当时引锡塘之水,以注纳湖。锡塘,即今之老龙潭。南轩诗:“原原锡塘水,汇此南城阴。”朱晦庵《纳湖诗》:“想像南湖水,秋来几许深。”可见那时老龙潭的水量,较今更为洪大。但是如今自妙高峰以北,如盘亘一条山脉,老龙潭的水似乎无引入天鹅塘的可能。那时想必无此形势,或者后来因兵事的关系特为增高(即如太平之役,太平军据妙高峰鳌山庙一带,江忠源据蔡公坟,递迤至新开铺,各筑坚垒相守),因风水的关系故意培护(《善化县志》谓吴三桂于城外浚濠三重,我师于豹子岭、峨眉岭等处掘坑筑壕。气泄脉断,宜急加培护。可见培护气脉是从前常有之事),就成了如今磅礴的样子了。丽泽堂、书楼、蒙轩、月榭,如今不能指其所在。据南轩《丽泽堂诗》:“门前长春水。”朱子诗:“堂前湖水深。”南轩《月榭诗》:“危栏明倒影,面面涌金波。”朱子诗:“月色三秋白,湖光四面平。与君凌倒影,上下极高明。”未必丽泽堂、月榭,竟在纳湖的旁边罢。否则,“原原锡塘水,汇此南城阴”,不仅汇到纳湖,必更汇到书院的前门,朱张的诗才有着落。当时,那里还有张家的私宅(所以朱张在此唱和,张处处觉得是主,朱处处觉得是客)。自如今的老龙潭过天鹅塘,左延至于书院坪,包括妙高峰,都为张家所有。大约紫崖先生在此颐养,南轩先生也在此讲学,那时的城南书院或只如大第中一个私塾。南轩为当时的贵公子,游从之盛,宴赏之华,自意中事,当然有此园亭第宅。但他博学修身不比寻常,朱之说他“外为军民之所仰望,内为学者之所依归”,实非溢辞。那么,寓居湖南的佳公子,千古以来,当以他为第一。 城南书院,自张南轩过去后即渐荒废。后来僧人建立高峰寺于其地,以外只有寒林破屋,宿草斜阳。明朝正德年间,参议吴世忠、学道陈凤梧协请修复,未果。地址归了藩府。嘉靖间,推官翟台在高峰寺后建厅堂五间作恢复的基础,终因无款作罢。清康熙间,易象乾等又谋修复,砖瓦都已捐就,也没有成功。乾隆十年,巡抚杨锡绂以长沙府属向学的日多,而岳麓书院不录童试,又因隔江应课,每为风涛所阻,乃于南门城内天心阁下建筑学舍,为长沙一郡的书院。模去南轩旧额,亦名曰城南书院(此可谓为城南书院之侨置时代)。南轩旧院,遂完全化作农田菜圃。迄至嘉庆二十五年,巡抚左辅因为天心阁下城南书院亦就颓废,又离善化县治不远,胥侩杂沓,不是讲学的地方,乃同藩司程祖洛探访南轩旧地。仍在妙高峰下觅得墙基石址,遂捐资建筑。南轩的堂舍轩楼亭榭湖谷渺茫不可复问,只紫崖所书匾额四字仅存,仍榜诸门首。院内分左右两斋,左四斋:曰居业、曰进德、曰主敬、曰存诚;右二斋:曰正谊、曰明道。又仿着南轩的故景,建立丽泽堂、蒙轩、书楼、月榭。又相传南轩当时有个禁蛙池,也在大门外甓成一池,叫作禁蛙。无在不模仿成迹,却是有其名,未必再有其景。自此,城南书院成为通省的书院。是城南书院初为家塾,次为一府的学院,次为通省的书院。吾人所见的城南书院成于左辅,左辅中兴城南书院之功,实不在南轩之下哩。 张南轩建立城南书院后,后人思念他的教泽,在妙高峰建立南轩祠。后来书院废了,祠却存在。左辅既移建书院,院长余正焕于是将祠修葺,内外一新。当书院在城内时,附近的天心阁上有一文昌阁,文昌例应追随书院。余于是又在祠前增建文星阁,崇祀文昌。外建卷云亭,恢复南轩遗景。魁星照例亦追随文昌,于是又于卷云亭之上崇祀魁星。祠后旧有佛堂,烧香许愿的,日夕拥挤。余为另辟门户,以示儒释分家之意。后来院长陈本钦又在此增祀前后五忠,并陈良、屈原两贤及有功书院各名宦、院长。 书院除却文昌、魁星外,还有老祖宗不能遗漏,所以例应有一文庙。曩在天心阁下,地盘斗大,还为他老人家将就盖有一庙。如今当然不同了,于是余正焕又在书院之左建筑文庙,规制一如黉序。 太平之役,书院正当兵冲,院长陈本钦保全之力不少。先是张亮基恐怕书院为敌人盘踞,遽欲拆毁,陈力争乃止。后来文庙为太平军所毁,陈又捐款修复。 清末,书院废了,改建全省师范学堂,复改中路师范学堂、第一师范学校,现为省立第一中学校。文庙也改建了附属小学,南轩祠则改建妙高峰中学,如今都非旧观了。
古铁佛寺 铁佛寺是北门外一个有名的古刹,历史比较开福寺还久远,还有光彩。如今长沙故老,大都知道当年的胜迹。寺建自唐朝,居开福寺之先,开山祖名法华禅师。建寺的时候有一段神话,说法华禅师很有道行,初住岳麓山清风峡,后来飞锡(和尚用的锡杖,省称作锡)湘春门外,聚众说法。感动了衡山王神驾临长沙,向禅师说,愿舍铁造佛。禅师知道旨意,掷锡破地,遂得铁数百钧,铸成三尊铁佛和一座铁塔。铁佛寺的名称,遂由于此。这明明是故意附会,借以煽动愚众,招徕香火。寺所以传到几千年,这段神话或许有些功效。铁佛都高丈余,各可充栋,庄严得可怕。铁塔计有七层,塔中贯一铁柱,长丈四尺,上段刻李思明皈依慈氏佛发愿文,下段刻观音大士陀罗尼咒及宋淳化元年进士董韹书、李异镌等字。清乾隆四十年,重修寺塔。又在塔顶葫芦内得一木匣,内载唐尉迟敬德督修,可见铁塔确实建自唐朝,铁柱或是宋朝重修纳入。可惜咸丰年间久遭兵燹,塔遂毁坏,闻说铁柱移至学宫侧文昌阁内,不知后如何消灭。此是希世珍宝,国人不知爱惜,以致没有下落,说来殊足令人扼腕。寺经康熙、乾隆几次重修。当时形势家说,湘江从城西一泻北去,自从建立此寺,秀气便停蓄不泄。此话可惜未为数百年以后张敬尧一班人(张敬尧在湖南主政人当中为最信风水)所闻,不然,这寺或许还有中兴的机缘。 寄尘,是湖南一个才子和尚。袁子才《随园诗话》,曾收入他“净坛风扫地,清课月为灯”之句。他居铁佛寺,称湘滨寄尘,又称八九山人,常以琴棋书画诗酒和一班达官名士相往来。后来笠云、寄禅,下至道阶、海印一班和尚,都是学他的榜样。这可是铁佛寺一段风光的故事。 寺从咸丰年间毁于兵燹,遂零落下来。光绪中年,犹存得几所殿宇,铁佛尚有二尊,其余一尊,传闻咸丰间官军搬去铸了两座大炮。一名红毛大将军,安放南门城上,炮口对着靳江河。一名定角将军,安放木码头城墙上,炮口对着三汊矶。按红毛大将军,别有来历(后当详记)。大约移去铸炮是事实,未必就是铸红毛大将军。 清末,寺完全毁废,改作了农业学堂的农事试验场,铁佛遂都不知去向,或谓系学堂卖去熔毁。数千年巨制,如此糟蹋,真要气死许多考古学家。残余寺屋三进,民国时建筑大马路(即今所称北大马路)拆去二进,农场保管一进,为工人住所。农场内,还有寺的遗址。寺原坐北朝南,大门临湘春街,正当北门,西邻东岳宫,东抵前清守城兵房(兵房给农场改作羊圈),北过马路,可见当时范围之广。尚有石牌坊一座,上书“香城定水”及“慧照南湘”八大字,旁署“嘉庆三年嘉平月” “萧山陈三康重修”。又有《重修铁佛寺记》一段残碑,在园中铺路,这是铁佛寺留在民国的残蜕。石坊距大门约数丈,两边各有一池。池旁古柳成荫,当年风景,犹可想见。池畔旧有大钟一座,击之锵然有声,亦不知何往。园之东角尚存塔址,土人呼为宝塔园,大约是以前宝塔所在。以上是民国十三四年的景象。近年,农业学校将农场卖去改作街市,马路从中间直贯,铁佛寺的故迹完全消灭,石坊残碑也不知落在何所了。
开福寺 五代马氏在长沙留的故迹甚多,开福寺是其中一个最有名的。马殷开府长沙,创建开福寺,保宁禅师为开山之祖。马殷的儿子希范改建会春园,作他避暑的地方,费了巨万的金钱(《五代史》云:“天福四年,马希范作会春园、嘉宴堂,其费巨万。”)后来代有高僧。宋初有一个洪蕴,出家寺中。解方技,精医术。游至汴京,宋太祖闻知召见,赐他一袭紫方袍,号他广利大师,后又升了副僧录。是湖南一个最有利市的和尚,应当在开福寺的历史上占一重要位置,可惜如今没有人知道了。宋嘉柘年间,紫珂禅师将寺改建一过,殿宇还甚庄严。南宋张南轩有篇《开福寺记》,略道:“长沙开福兰若,故为马氏避暑之地,所谓会春园者。今荒郊中,时得砖甓,皆为鸾凤之形。而奇石林立,二百年来,供城中官府及人家亭馆之玩,何可数计也?而蔽于榛莽、卧于泥池者,尚多有之。当时不知载致何所,用民之力又何可量哉?……”读此记,可以追思会春园当日的宏丽。而砖甓埋在荒郊,奇石聊供玩具,又可见开福寺虽经重建,却远不及马氏会春园的旧规模了。明初,彻堂禅师及明吉简王,相继重修。嘉靖间,渐渐倾倒,吉王又同绅民重新建造。明末,屡遭兵乱,栋宇都化为灰烬。只有孤塔参天,乱荆披地,似欲随明运以终。清顺治十七年,有僧号佛国,说是“航海而来,卓锡于此”,募捐修复。总兵卜世龙,大发愿心,倡首捐款,开福寺遂又中兴。前有卜世龙,后有陈海鹏,开福寺在历史上常有军人之赐,护法伽蓝都是健儿身手。人天大利,四众相依,善哉善哉! 清朝以来,开福寺未曾怎样零落,但是吓了两大跳:(一)乾隆年间,清廷发兵平大金川,湖南也是军事区域,当时在寺旁制造火药。一日忽然失慎,火药爆发,轰毙了许多人。有的冲上数十丈,下落树头,腹胃遂挂在杈桠;有的变为黑块,纷纷落在碧浪湖里。当时,长沙市井骂人,动曰“汝只好到黑头塘(即碧浪湖)洗澡”,或“登树上歇凉”,和如今“出浏阳门”同一口吻,可见此回惨状的厉害。(二)嘉庆丙辰,官兵征五溪苗,仍在那里制造火药。又失慎。惨剧虽少,杀死的也自不少(按以上事实,出陶丙寿《三蕉余话》)。闻开福寺经此两役后,后栋廊屋都被焚毁。虽没有省城隍庙、关帝庙那回的遭殃,也要算是开福寺的不幸了。 开福寺坐落的地方有一山名曰紫微,从前说“紫微山佳木蓊郁,虬枝攫拿。山旁碧浪湖,弥望皆荷花菱芡”。所以清嘉庆间,巡抚韩葑题寺门联有“紫微栖凤” “碧浪潜龙”八字,至今联还在。山却只觉寺后稍为隆起,没有山的形势。寺旁稍有几根树,又没有蓊郁攫拿的可能。栖的只有乌鸦,潜的也只有鱼虾(若在秋冬,连鱼虾都没有地方潜起),凤呢龙呢,那里有这些东西。 清末的开福寺,陈海鹏军门为之壮色不少。说到开福寺,遂忆及陈海鹏;说到陈海鹏,遂忆及开福寺。开福寺和陈海鹏关系的密切如此。开福寺后头几间精舍,一座船室,都是陈海鹏所建。陈海鹏晚年避暑于此,恍惚也有南面王的乐境。马王宫阙.过眼云烟,曾不足以相傲。陈去世后,长沙各诗人又常流连于此,海印和尚也从此中得了一个诗僧的名称。 数年以前,殿宇已不甚雅观。宝生和尚大发愿心,募捐数万金,新建数殿,旧的亦补葺一过。如今焕然大观,香火亦日兴旺。宝生和尚之名亦常见于报纸,而为当朝贵人及搢绅先生所青及。将来在开福寺历史中,亦得与彻堂、佛国平分一席。宝生和尚,亦可谓僧杰也已。
碧浪湖 知道开福寺的,就知道碧浪湖。相传开福寺后碧浪湖有流杯池,池上有亭,马希范凿,为上巳祓禊之所。可见碧浪湖也曾是“江山胜践”的所在。《图书集成·职方典》云:“碧浪湖,即开福寺后黑罗塘。”《省志》云:“碧浪湖在长沙县北开福寺后,一称黑潦塘。为楚王马殷避暑处,广千余亩。”更知道碧浪湖的别名为黑潦塘,或黑罗塘,后来俗人竟误呼为黑路子塘。黑路子,有鬼的意思。赛尚阿追长毛时,屯兵黑路子塘,见者多谓为不祥之兆,附会得古怪。碧浪湖于长沙的水利史上,应特书一事。长沙江边,湾曲甚少,不便屯泊舟楫,从前多泊对岸水陆洲。货物起运,客商往来,都用小船。而水陆洲亦系直流,风浪稍大,亦常失事。明朝以来,地方官屡回兴议开河通商。唐源请开南湖港,没有成议(参看南湖港条)。清初,巡抚王艮和赵申乔以次在北门外新开一河,从黑潦塘西下,沿新泰桥通城外。不久,都淤塞不通。乾隆间,巡抚杨锡绂根据明唐源议开浚南湖港,陈宏谋更筑分水坝以刷沙泥,不久亦废。咸丰间,骆秉章再修新开河,竟逢着大石中止。当时有人主张从北门便河转小吴门,遵陆路向东凿通回西渡,引浏河至小吴门外,绕北门人湘。工程太大,未成事实。李元度独建议拙开碧浪湖外堤通于大江,浚深湖底,引船舶入湖,屯泊湖上。有九尾冲小溪流注,更凿通浏河水以增加水势。敷陈四便八利,甚为详尽,当时亦未如议实行。迄至清末,岑春蓂抚湘,才依照所议将江湖间堤路挖去而外,畅通上头,开至浏河,长约数里。如遇春涨,湖内泊船可以盈万。 据1937年长沙彰文印刷局刊印版本 辑录: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 原载:《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2012年10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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