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少年时代,是在湘江边渡过的,也可以说是在湘江边长大的。6岁的时候,我随父母迁居离湘江不远的通泰街,在这里长大,上小学,进中学,在江边玩耍,在江中游泳。宽阔的湘江,清澈的江水,江边的码头河堤、大街小巷,江中的木簰、船只,都留下了我与当年同学、伙伴的踪影,给我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象。 从“胡家大院”到“仪园” 1956年,我父亲从长沙市东区浏正街小学调到时属西区的长沙市第三中学(今明德中学)工作,我家随之搬到学校附近的通泰街83号。 这是一座旧式的深宅大院,后来才听说是清代名臣胡林翼家的公馆。 清咸丰十一年(1861)秋,胡林翼在湖北巡抚任上去世,后来,其夫人陶氏遂携带家小定居这里。这所大院位于通泰街西段,离湘江只有一百多米,西边围墙外为忠信园,再过去即胡家菜园。对面是龙王宫的深灰色围墙,很高,开有一张便门。龙王宫正门在西边,面对福裕街。胡家大院坐北朝南,中间有一个槽门,两边是围墙。进门之后,是一个天井,后面就是一排房子,砖木结构,上盖小青瓦。中间为堂屋,两侧为正房、厢房。我家就住在堂屋右侧的一间厢房。 1958年,长沙搞城市公社化运动,西区更名为先锋人民公社。因先锋公社要在胡家大院办公共食堂,我家搬到通泰街46号,也还是离湘江不远。46号在通泰街中段北侧的一条小巷里,是一幢二层楼的公馆,砌红砖,盖青瓦,有一座门庐,上嵌“仪园”二字,内有小院。 公馆原属一位姓王的银行家,后来“改造”了,原房主夫人严氏带着她的子女仍住在这里,住有二间房,当时称为“留房”。后来,经过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46号所在的小巷已经消失,但这幢红楼却安然无恙,至今仍然屹立在那里。 从“玉皇宫”到“烈士祠” 1957年,我在玉皇坪小学上学。学校在寿星坪,原来是清代的玉皇宫,规模甚大,我记得当时还保留了寺庙的大殿。三年级时,我随班转入先锋人民公社办的第三小学,时称先锋三校。学校在通泰街西边的一条南北向小街草墙湾,记得有一个大院子,可以上体育课。草墙湾往北是保城堤,往西翻过去就是草下河街,再西即沿江大道,下面就是湘江了。 我在先锋三校上了二年学,五年级时,又随班集体转入湘春路小学,在这里读到小学毕业。学校地处城门口,原来是一个烈士祠,祭祀为推翻清朝、建立民国而牺牲的先烈。 记得当年学校的大门外,立有二座石狮子,颇是威严。门厅左边,砌了一堵墙,里面黑洞洞的,置有三尊铜像,墙上留有三个砖孔,露出三双眼睛。每天进出校门,看着这三个黑洞,心里还砰砰直跳。这三尊铜像,后来才知道就是辛亥革命时的湖南军政府都督焦达峰、副都督陈作新和西路招讨使杨任。 从“轮渡码头”到“八大公沟” 在上个世纪以前,既然是与水为邻,自然得水之利,但亦不免被水之害。 我生活在靠近湘江的通泰街,于此尤有感受。记得每年春夏之交,大雨倾盆,连日不歇。于是江水泛涨,而城市积水不能排出,街巷被淹,人员被困,造成水灾。这一现象,当时几乎年年都有,只是大小不同。在通泰街,一般是涨过草墙湾、保城堤,有时候要漫到龙王宫附近,水大的时候要涨到寿星街、泰安里。每到这时,被淹街巷的居民只得暂住到亲友家,人们驾着临时扎的木牌,或坐着大脚盆,穿行在大水之中。 大概是在九、十岁的时候,我就经常地和邻居小伙伴到湘江河边玩耍,到湘江游泳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湘江东岸,从五一路西口往北,早已修筑了宽阔的沿江大道。西侧的江岸上,由南而北,依次为轮渡码头、金华殿、汽车轮渡码头、粪码头,直到湘春码头(即木码头),再往北就是竹山园、新河了。 五一路轮渡码头始建于1950年,是人们乘坐轮船渡江之处。登上轮船,几分钟后,轮船即驶抵水陆洲。乘客上岸,横过洲地,再走过洲西的栈桥,就到了溁湾镇。 汽车轮渡码头正对中山西路,是用轮船过渡汽车的。金华殿处于两个轮渡码头之间,主要是运输粮食的码头。 从轮渡码头到潮宗门外的江岸上,都建有栈房仓库,通泰门外以下就没有建什么房屋了。 潮宗门外有一个粪码头,为专门输送粪便下河之所,有长长的木管道一直通到河下的船仓。闸门一开,粪便即哗啦啦地流入仓里,然后运往农村,成为种田最好的肥料。 粪码头附近有一座巨大的下水道,建造十分坚固。拱形的石砌门直对大河,进门之后为长长的水道,两边有石阶平台,污浊黑臭的水流在中间的沟里流去。记得我曾好奇地走进这座下水道,在边上的平台往里走了好几十米,平台隔不多远就有阶梯,或通到水沟,或上通地面。 这一情景,一直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多年以后我有心于长沙城市史的探索,才知道这就是古近代长沙城市的排水设施,史称“八大公沟”。 湘春码头以下的江岸,修建了花岗石的防洪堤,堤面隔几米就有一个花岗石柱,人称“和尚柱”。这段江堤尚不知修自何时,但至今仍保存了部分遗迹,堪称宝贵。 自汽车轮渡码头以下的江边,樯桅林立,各种帆船落下风帆,依次排列,还有各种小木划,依伴着这些帆船。但由于这一带河床很浅,大的驳船和轮船等是不能停靠的,而且越往下河床越浅,湘春码头以下就没有什么船只停靠了。 木码头直到新河,虽不能湾泊船只,但是一个巨大的木簰基地。记得这一带的江面,停着一个接一个的竹木簰,从江边一直延伸到江心,形成了一个水上陆地。人们都喜欢走到簰上,江心水净,在这里洗衣、洗菜,更多的则是前来游泳。 每到秋冬枯水季节,湘江水落,湘春码头以下直到新河,就形成一个很大的沙滩,我们当时叫“沙婆洲”。每到这时,很多人都上沙滩去玩,或游走散步,或堆沙作乐。 从“湘水校经堂”到“和记粉馆” 1963年,我在湘春路小学毕业,考入长沙市第八中学(今已并入周南中学)。八中地处熙宁街,西临湘江,北依盐仓街。这一带原是很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 晚清时期,湖南学政在此办了一所湘水校经堂,黄兴曾经在这里读书。后不久,江标任学政,则在这里掀起了教育改革的浪潮。而盐仓街附近,原有一座平浪宫,长沙开埠时,日本驻长沙领事馆就设在这里。 我在八中读初中,直到1968年12月才毕业,由学校组织下放到湘阴县农村。 在这五年里,我往返于家庭与学校之间,一般走两条路,一是从通泰街到头卡子,经湘春街,出城门口,到外湘春街,经熙宁街到校;一是从通泰街经泰安里、西园北里,经湘春路,过挖港子,再经晴佳巷到熙宁街。 城门口,又称北门吊桥,在湘春路和北正街的交叉处,应该就是古代湘春门的所在。记得湘春街上,著名的和记粉馆就在这里,往北走几步,有一个福枝春茶馆,对面就是吊桥巷子。茶馆就建在挖港子上,木楼板的缝隙中,还可以看到下面的流水。 时历数十年,山乡巨变,其中许多街巷如头卡子、北正街、湘春街、挖港子,都已消失了,而保存至今的则是面目全非,令人无限感慨。 挖港子,其实是古代长沙北城外的护城河,又称便河。清代时尚能行船,水质亦不甚差,时有妇女在此洗衣洗菜。晚清时期,由于这种古代的城防工事已失去存在的意义,河床逐渐淤塞,水质遂不断变差。民国时期,这里曾经建了一座石桥,现尚有照片为证。我上中学时,这便河的形状还在,中有沟,两边有高岸,但沟中已没有水了。 当年,我每天就是从西园北里出来,横过湘春路,走对面一条小巷叫湘春巷,踩着几块大石头,过挖港子,就到了晴佳巷。现在这一带都成了高楼大厦,无复旧观。 从“沧海桑田”到“乡愁乡愿” 1968年的寒冬,我上山下乡到农村,从此告别了在湘江边上的生活。 但是,由于我父母仍然居住通泰街、泰安里,许多老师与同学好友也还住在这一带,滨江一带与湘春路、头卡子、彭家井、连升街等处,还是我经常往还之所,探亲访友,拜见老师,或结集聚会。先父母不幸于数年前弃养,家弟仍居住于此。著名金石书法家李立先生,是我在八中的老师,家住西园北里,是我来得最多之处,惜已于近年物故。 数十年来,湘水之滨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由于城市化浪潮的猛烈冲击,现代交通方式的革命性发展,往日的码头、帆船已经失去了继续存在的必要;湘江堤岸原有的交通与防洪功能,演变为风景游乐之区,交通带、防洪带变成了风光带。通泰街区,那么多的大街小巷,变化亦多,许多的寺庙、祠堂已经不复存在,大量的旧式民居无影无踪,有的小巷也从此消失。沧海桑田,城廓非是,足以使人产生无穷无尽的感慨与遐思。 然而,自孩提时代以至于今,生活于斯,成长于斯,早已使我对这一切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挥之不去,与日俱增。尽管这里已经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但湘江仍然在此流过,区街的布局与脉络依然固在,少数的旧建筑或有意无意地被保存下来,勾引起人们的乡愁乡愿,仍然使我感到亲切。(原文有删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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