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由于市区建设日益扩展,长沙城南的古迹已为数寥寥了。幸好还有个白沙古井。 白沙井堪称长沙第一井。一副雕刻镶嵌都精致大方的麻石井栏,水面几乎接近井台。四围是民居,夕阳中,女人们在麻石铺就的井坪浣洗,几位老人满脸宁静地坐在石栏上,看着三三两两的人们来汲水。 井的背面是一座小山,旧地名叫锡山,因唐朝王锡于此隐居读书而得名。由于地质的关系,锡山泉脉甚旺.除白沙井外,还有南沙井、老龙井等。宋代张栻在城南书院讲学,常在这一带徘徊,曾有诗云:“源源锡塘水,汇此南城阴。”《宋史》上说,张栻与朱熹在城南书院论学,四方士子都去听讲,有“饮马池水立涸”的盛况,应该也包括了锡山的各个泉、井。山上应该还有古人的不少寺宇楼居的,然而都荡然无存了。昔日山林,今为市廛。总的来说,这儿已不是中国文人的世界。只有山洼的白沙古井,波心荡冷月无声,独自领略世事的沧桑。由此想到,世间真正悱恻动人的美色,都镶嵌于深谷,潜藏在低层。历史是不认谁的势高势低的。 清乾隆年间,县人张九思和巡抚觉罗敦福,各有记,都写得形神俱备。张记云:“泉出阜腹,不溢不竭。其井不甍,其汲不以绠。汲者至,人肩二桶,手一瓢以待。以至之先后为次,先者两人对坐,迭举瓢,俯仰若献醻,汲满,以次进,竞日暮不一息。”记叙汲水者的动作形态非常真实,我孩提时所见就是如此。然而据报载,近年有些人不讲公德,就着井面洗菜,甚至为狗洗澡。我想,如果这些人能读得懂张九思的《白沙井记》的话是会脸红的。古人常以水面为镜,一代又一代的人来白沙井汲水,带着愉悦俯视一泓清泉,应该会从这清澈的镜面检点自己的行止的。
二 作为“长沙第一井”,时间增益了白沙井的魅力。它毕竟是明末清初的古井,且一直是清波未减的古井。从明清到现在,长沙当然修建过许多王府官苑,但我以为,最激动人心的工程不是那些雕梁画栋,而是这麻石砌成的白沙井。诚如清初诗人旷敏本《白沙井记》所说:“大都君子之泽物,其灵台有活水洒之,以润生民”;“益叹大地之不爱其宝,而造物之无尽藏也。”雕梁画栋的社会功用早已废弛,而白沙井至今还在为无数民众输送汩汩清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从明末以来,它永久性地濡养了长沙苍生。 对白沙井的水质,张九思《白沙泉记》说得神乎其神:“煮为茗,芳洁不变;为酒,不酢不滓,浆者不腐;为药剂,不变其气味。三伏日饮者,霍乱、呕吐、泄泻,病良也。”我饮过许多名泉,觉得白沙井水是很好喝的。一入口,便先感到有些清、滑的味道,然后就感到有一种浓厚的甘甜回味,香透齿颔。较之杭州的虎跑泉水滑则过之,甘甜则不及;较之苏州的“第二泉”甘甜则过之,滑则大大不及。 正因为如此,白沙井的名气是很大的。旧俗以为它“上应长沙星”,“常德德山山有德,长沙沙水水无沙”;有人还将伟大领袖词曰“才饮长沙水”,坐实指白沙井水。于是乎,白沙井给长沙带来了极大的广告效应。近年,诸如酒类“白沙液”、“白沙啤酒”,烟类“白沙”乃至“精白沙”、“金白沙”。还有饭店、马路、立交桥以“白沙”名者,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这极大的广告效应的背后,自然是极大的经济效应了。 然而,白沙井还是清代的石栏石坪,破败不堪。“白沙液”、“白沙啤”、“精白沙”等“孩子们”风风火火闯九州,却无一想到要回报白沙井。白沙井还是卑处一隅,独坐夕阳,像一位朴呐寡言、毫无所求的乡间老母。那斑驳的麻石块,就像饱经风霜的脸;至于那浸出的清流,则像是汩汩的泪水了。 白沙井已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却又迷惘着自己的价值。(1998.11)
|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长沙文库 | 长沙文史网 ~ 名城长沙网旗下分站 ( 湘ICP备08005393号 )
GMT+8, 2024-11-24 13:11 , Processed in 0.095784 second(s), 24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