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城长沙网注:北津城遗址实际应是三石戌遗址) 车过湘江,往北越十数里,便是三汊矶。 现在,在我的脚下,是古北津城遗址,一座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城池。 土地是褐黄色的,如我们皮肤的色彩。高十多米的土丘如一条巨龙盘踞于湘江之滨,这就是城垣。我以惊讶的目光巡视这座城池,那南北两厢的大缺口是城门吗?从缺口横断面的土质辨析,城垣系夯土垒筑而成。那颜色深浅不一的城土,我想一定是祖先分别从田畴、荒野等地方担取而来的。垒筑这嵯峨的城墙,需要付出多么艰辛的代价!那城堞呢,万古不灭的太阳曾给它涂抹朝霞的旖旎,镀上夕照的金箔。它当年的姿容该是何等壮美。那城门口排列整齐的小圆穴是兵器库的旧址吧,里面肯定埋藏着显赫一时的长戟和神奇的箭镞。我似乎听见兵器迸击的、呼啸的声音。我还想,那城内的街衢巷陌自然汇集商贾的喧嚣和少男少女的依依软语,那城中心一定有祭祀的庙宇和石坊,那石坊上记载着比两千多年的历史还要久远的故事…… 我在沉思默想中激动起来,甚至这么推测,这座城池当年不失为长沙的卫星城。为什么呢,因为距北津城二十里之遥还有一座南津城。两城扼守湘江上下游,恰如两座堡垒守护着长沙。两城相峙,带岳襟湘,将长沙衬托得十分威严壮观。我因此而骄傲。试想,我们的祖先早在汉朝就为这块土地作出周密的城市建设规划,这不是睿智的光芒么? 我的思绪驰骋于历史的烟云中。我知道,悠悠历史,不复再现。眼下所见,只不过是历史的馈赠,是极为有限的文物而已。然而,这留存至今的礼品却具有无限的生命力,完全不能用价值规律计算它存在的意义。这古城遗址是文明的象征,是历史演绎的佐证。 漫步北津城遗址,我不断在冥想中上下求索。风儿轻柔地吹来,阳光在浮散飘逸的烟云中闪烁层层光圈。我深深感觉世界之旷远宏大,家乡之可爱可亲。我因此不能自已了,我要极目眺望这个世界,并从这个世界的一隅采撷历史遗留下来的文明之花。 于是我举目朝长沙城望去。 阳光灿烂,我首先看到的是葱茏灵秀的岳麓山。这是一座令人肃然起敬的山峦,从山之麓到峰之巅,起伏的山脊树立着从古代到当今的文明丰碑,幽静的山道铺展着从神话时代到叱咤年华的传闻与史实。岳麓书院毗邻湖南大学并非巧合,而是历史的必然,它象征圣贤先哲的思维贯通古今,世代不息。爱晚亭傍依枫林峡谷,也不是古今仁人志士人为的选择,亭台与自然景观的和谐统一,同样说明他们的抱负与对美的追求毫不相悖。白鹤泉的神话与黄兴、蔡锷墓的石刻碑文,是我们民族精神的阐发和对未来的憧憬,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有机结合。那山泉、那悬崖、那古枫、那栈道,无不充满着我们民族和家乡人民的性格和情感。那山下星罗棋布的学府和科研单位,那绿阴丛中的琅琅读书声,那实验室里微电脑跳荡的电波,无不一一展示人类文明的繁衍进步。 从古北津城遗址眺望风华正茂的岳麓山,如果说前者诱发我的想象力,那么,后者开拓了我想像力的范围。那笼罩在山岚中的身影,恰如一位伫立江边的圣哲形象。它在思索,我焉能不思索呢。 现在,我又将目光转移到橘子洲了。 它究竟像飘浮于湘江的一片柳叶呢,抑或像停泊于江心的旗舰,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任何比喻都是蹩脚的,它就是大自然的产物,一座硕长的岛屿。它盛产美橘已是闻名遐迩的了,而屈原的《橘颂》,又给楚地增添了刚毅高洁的气质,这种气质激励着后人,鼓舞人们拼搏奋飞。“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毛泽东同志“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英雄气概,不正是我们民族气质的升华么?纵贯激流中的小岛,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糅合为一,雄秀兼备,神情合璧,它实在是历史名城的一颗明珠。 而橘子洲又静卧于大桥之下,地貌艺术和现代建筑艺术竞相媲美,我简直为之着迷了。我曾经走遍大江南北,观赏过不少城市风光,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哪座江畔的城市有长沙这样完美的城建构思,一座长虹飞搁在翡翠之上,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这不就是人类为创造文明所作出的贡献吗? 放眼寥廓大地,我的思想放纵不羁,它又越过了湘江。 那江东突兀而起的山冈是妙高峰,孤峰独秀自然美丽,但一师陈列馆四支熊熊燃烧的火炬更给这座山冈增添了磅礴的气势。革命焚烧腐朽,拯救文明;人民创造历史,又推动历史前进,这是人类发展的必然规律。如果说北津城的建造反映了古代奴隶或平民的才干,那么,妙高峰上的火炬便是劳动人民反抗剥削、压迫的星星火种所汇集的烈焰。让视野继续扩大吧,那天心阁的城堞不是记载着太平天国革命军与清军激战的史迹吗?那子午炮的怒吼曾震撼三湘四水。那坐落于清水塘的中共湘区委员会旧址,一栋青砖青瓦平房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至今仍闪耀着历史的光辉。那位于城市中心的鲁班庙,虽毁于大火,但泥木工人大罢工的浪潮曾涤荡旧中国的污秽。那八路军驻湘办事处旧址,那中共湖南省工委的木板阁楼,曾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的火炬灯塔,照耀湖南人民朝自由、民主、解放的道路迅跑。 一缕庄严的情思从心底升起。在那难忘的岁月,有多少优秀的中华儿女、潇湘英杰前仆后继,血沃大地啊。高高耸立于烈士公园的纪念碑,岂止树立于万绿丛中、蓝天之下,它长久地树立在当今人民和子孙后代的心中。古城长沙虽无北京颐和园的回音壁,但烈士公园的纪念碡却永远回响当年战斗的呐喊和人民的呼唤。那青松翠柏,那绿叶鲜花,便是我们常年奉献的祭幛花篮。 从遥远的古代到新时代的黎明,从楚墓出土的帛画、毛笔到当代蜚声文坛的湖南作家群,从屈原、贾谊因满目疮痍而沉沉太息到如今芙蓉花开,“海鸥”展翅,从长眠马王堆汉墓衣饰雍容的贵妇到她在两千年后突然醒来的片刻,多少中外游人为古城长沙而睁大惊异的眼睛!名山名水,名洲名峰。古人说,“惟楚有才,于斯为盛”实在是不过誉啊。 不必描绘那城市新颜了。那十里长街五一路,白天车水马龙,夜晚珠光似练。画家自有他的彩笔,建筑师自有他的宏论。那坦荡如砥的韶山路与湘江平行比美,究竟是路典雅,抑或是江秀丽,也让旅游者去评论吧。总之,作为一个已经有三千多年历史的长沙,不论是在它作为南方诸侯的都城,还是作为近现代革命斗争史上的胜地,都有着光辉的篇章。 我因凭吊古北津城遗址而触发如此众多的感情,并且不能自抑,我不知是一个什么因素触发了灵感。是黄色的城堡?是葱茏的麓山?是似玉的橘洲?是擎天的火炬?是眼前景物的感染,还是意识上的沉思、振奋?是物质给予的触发,还是精神在物质上的反映?霎时间,我几乎无从判断了。 于是我竭力静默,梳理自己的感情,让理智升腾。当我静思一段时间以后,我再一次按捺不住冲动,对着寥廓苍天、大地呼唤:“啊,激发我感情的是人类的文明!” 我顿觉热乎乎的泪水涌出了眼眶。 爱我中华、爱我故乡啊!失去文明是民族的悲哀,是炎黄子孙的罪过! 时在1986年仲秋,我如此呼唤着并离开了古北津城遗址。我感到极大的满足。 作者:易允武 来源:2005年5月湖南文艺出版社二月花文丛《雨打芭蕉——易允武自选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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