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事略

西陲事略

李云麟撰 杨锡贵校点

（刊载本稿之《湘学研究》2018年下辑）

【整理说明】

《西陲事略》系非湘籍的湘军将领李云麟所著。李云麟（1834—1897），字雨苍，清直隶永平府卢龙县人，隶汉军正白旗。《清史稿》有传，略曰：“以诸生从曾国藩督师剿粤匪，累功至副都统。时新疆设布伦托海办事大臣，以云麟任之，署伊犁将军，治边皆著绩，为言官劾罢。云麟性刚使气，少好游，遍历五岳，归著《旷游偶笔》一卷。纪游诗有奇气。初谒国藩，适遇其子不为礼，云麟怒批之。国藩延入谢过，便独领一军。左宗棠奏调，亦称其有将才。云麟时被酒狂言，与世多忤，罢归后，卒贫困死。有诗集、《西陲纪行》。”在新疆任职期间，因与左宗棠关系恶化，李云麟于清光绪四年（1878）二月称病辞职，九月著成《西陲事略》，呈递清廷。该书分为论往七则、述今十二则、察来六则三个部分。书中纵论晚清新疆史事、人物功过、新疆局势等，其中对左宗棠督师西北的功过则论述尤为详细，是了解左宗棠收复新疆的第一手重要史料。兹特加点校，以供学者和感兴趣者参考。本文系据北京图书馆所藏抄本校点，原抄本不分卷，原有目录从略。台湾成文出版社所《中国方志丛书》第36号曾据清抄本影印，但内容稍欠完整。湖南省社科院研究员刘泱泱老师对该点校进行了审定，特此致谢。

【原文】

论往七则

兵事原始

新疆自乾隆中叶开辟以来，蒙、回各部，畏威怀德，百有馀年，斥候相望，几同内地。朝无失德，官无苛政，一旦揭竿变起，不数年全局沦陷，其故何欤？当西陲安定之时，正我国家豫大丰享之日，军府供馔，一切取资内地，此固朝廷宽大之仁，为历代所未有。然利尽则弊生。查陕、甘两省，满、绿制兵及关外各城防换兵丁、饷糈经费，每多由内地各省协拨者，约近五百万两。在平静时尚觉难供，迨咸丰年间，东南用兵，兼以中原多事，各省饷糈不能供给者十馀年。关内外满、绿各营，饥疲虚弱，直同虚设，因之回逆得乘机而起，势如燎原。盖东南用兵，以致西北饷匮，是为乱根。溯陕甘变乱，起于咸丰之末，成于同治元、二年间。新疆南路，变起三年，而山北诸城失在四年，伊、塔两城陷于五年，时日之先后不同。当此城既陷，未常不兾彼城可全，卒之抢攘营救，终无所济，此由于西北乱根潜伏已深。逮陕甘祸乱既彰，关外声援断绝，则南、北两路同归沦陷之形成矣。

故相遗谋

当光绪纪元之始，正值海防、边防并急之时。冬十一月，云麟适奉命仍赴西陲军营，进谒故相国文文忠公。文忠云：“今四方建议诸臣，多因海防吃重，请暂停西陲用兵，画关而守，廷论疑之。余曾因会议时，排众议之不决者，力主进剿，幸蒙俞允，因遂有左相督师西陲之命。前此余之所以力争者何也？我朝疆域与明代不同，明代边外皆敌国，故可画关而守，今则内、外蒙古皆臣仆，倘西寇数年不剿，养成强大，无论坏关而入，陕甘、内地皆震，即驶入北路，蒙古诸部落皆将叩关内从，则京师之肩背坏，彼时海防益急，两面受敌，何以御之？此次以陕甘百战之师，简锐出关，破未经大敌之寇，乌鲁木齐辖境，不难指日肃清。但海内帑藏实虚，元气未复，陕甘地方凋敝，降众未安，根本不固。乌垣既克之后，宜赶紧收束，乘得胜之威，将南八城及北路之地，酌量分封众建，而少其力。以乌垣为重镇，居中控制，南钤回部，北抚蒙古，借以备御英、俄，实为边久远之计。汝具以此意代达左相，慎勿因好大喜功，铺张过当，致堕前功，失此次用兵之本意也。”

命将得失

关外自同治三年叛乱，迨于光绪初元，各城沦陷者十馀年。前此因关内未靖，饷道阻隔，屡次调兵遣将，卒无成功，姑勿具论。元年者，以湘阴左相因督西师追剿，四年之间，累克各城，师行似利。而究之于西陲大局，能发不能收，且贻后患，时论多疑之，而亦未能言其深。盖自命将之初，得失已定，请详述之。

前此诸将患在无兵，而左相拥楚军数万，皆曾经战阵，简精锐以进剿，其兵足；前此诸将，患在无饷，而左相有前办陕甘军务所定各省协拨岁额数百万，益以所请京饷、洋款等项，岁可八百数十万，其饷足；前此诸将苦于因循畏葸，而左相坚忍强毅，能任艰钜，其才亦有大过人者。凡此三端，皆朝廷用之得当，故所向有功。

然其失亦三，故流弊甚大。西北用兵，宜用西北人，左相于西北地方情形未能熟悉，又不能亲身出关，凡事以耳为目，诸多弊塞，一也；关外用兵，宜用陕甘及北方之人，今其部下皆南人，不习北方风气、水土，可暂难久，二也；左相秉性褊急，夙无容人之量，众所共知，近日恃功骄蹇，日甚一日，喜谀恶直，党同伐异，人言不进，三也。今新疆虽云克复，而后患甚深，推其根由，皆三失之所召。譬如用药，专用攻伐偏胜之剂，而不加培补，则标病虽除，元气失陷，变症之来，将有甚于前症者。

相臣功过

今东阁大学士湘阴左公，以积功致高位，其勋名著于当时，无须赘言。其性情人品，瑕瑜互见。其遇事也，坚忍强毅，独任艰巨，是其所长；而能伸独断，不能集众思，又好是己非人，以致人言不进，是其所短。不辞劳瘁，钜细躬亲，是其所长；而疑忌性成，决不肯以是权假人，每每顾此失彼，举近忽远，是其所短。近年朝廷重其勋望，倚若长城，海内舆论亦莫敢轻议之，是皆震于勋业而未能深悉其底蕴，实则功过具在，不容掩饬，请申论之。

当其在湘幕也，时局倾危，能联络官绅，保全数省大局，虽不无偏覆，实功多而过少。及奉命督师，身任封疆，则忠义愤发，肃清浙、闽等省，殄除钜憝，亦功多过少。盖其才本沉毅有为，而复人地相宜，一切地方兴利除弊诸政，尚未竟其所施，遽尔改官，实可惜也。

至于办理陕甘军务，则功过相半，何也？左相承杨、刘办理失当后，驱南军用之北方，风气未宜，而能驱任策力，殄除强寇，其调兵遣将，筹画布置，俱有可称，卒清疆圉，还之职方，是其功也。而乱平后安插降众，未能协宜，终贻后患，其过犹小。西北大患，在兵丁额饷仰给南方，匮则生乱。左相以督师重臣，兼任封圻，朝廷之上，言听计从，权无掣肘，事可从心，虽楚军百战之兵一时未能尽去，然自古东南财富、西北士马，前此西北制兵因无饷而虚弱，岂无转移之方？乃自楚军入陕境后，迄光绪初元，合计实用饷银七千馀万两之多，而于陕、甘两省地方制兵，毫无整顿，且将楚军、客勇分防两省境内，形格势禁，令他人骤难接办。是外乱虽平，而客兵不能撤，本兵不能复，其失一。甘肃境内专恃外省协拨，有兵无饷，是为乱根。及大乱初平，诸务草创，正可兴利除弊，改弦易张，使境内能养兵，无需尽赖协款，建经久不易之谋。乃不此之务，而惟竭海内之力，供支楚军，日不暇给，饥匮时虞，其失二。或疑平乱有功，而持此论以求之，未免太苛。然左相以经世自命，非庸碌者比，春秋之义，责备贤者，社稷之臣，固如是乎。

至于办理新疆军务以来，则过多功少，非亲见者无由知其深，盍尝论之。此次左相任事西陲，朝廷委任，有异数三端。历来西陲用兵，皆以旗员为帅，此次以左相勋高望重，特颁恩命，俾总西师，一也。参赞、帮办大员，向由特简，非臣下所敢请，此次寄谕垂询，俾自举所知，即依所请任用，以期联络一气，免致参商，二也。向来西陲将帅，专司前敌兵事，其肃州、西安等处各粮台，皆另简大臣分办，互相稽考，更无将帅兼理地方之事；此次左相督办西事，既未开除陕甘总督员缺，而后路各粮台仍归其一手派员经理，三也。凡此三端，皆昔日未有，正古人所谓讬以不驭之权者。为左相者，宜如何敬慎存心，以期无负委任。乃查其所为，不但不存心敬慎，而傲慢日甚，流弊日滋，怙势病国，挟私犯度，皆由一念骄盈所致。事迹甚多，难以枚举，谨择其尤要者三端，胪列于后。

坐失兵机

西陲征讨，扬威远外，令[全]在将帅得人。自昔我朝用兵，未有大将不临前敌而能奏功者。此次左相督师西陲，既未开地方员缺，又兼理后路粮饷，故不能亲身出关，只可驻扎肃州，兼理两路。东起潼关，西抵伊犁、喀什喝尔，横亘万馀里，断非一人耳目之所能周，全在襄理得人，方能集事。然后路转运粮饷，其事稍缓，虽远尚能兼顾。若前敌军情，则顷刻变换，岂数千里外所能遥度？督办既不能出关，自应将关外一切调兵、发饷之权付之帮办，事权方归画一。乃左相于进兵之前，函嘱帮办金都统毋庸节制湘军。抑思帮办不能节制湘军，又岂能节制蜀、豫各军？是诸军全无统率矣。且金帮办系左相所举，如谓能胜其任，则应推诚付托，如谓不能胜任，则宜另举贤能。岂有阳存其名，阴去其实，令诸军漫无统属之理？乃左相不顾国体，不恤人言，毅然行之。

二年夏，湘军进抵古城，将攻乌垣。左相虑帮办分湘军之功，嘱金军防后路勿进。金都统不从，率部下与湘军同进，会攻古牧地贼巢，克之。其时，兵力数倍于贼，应以统帅驻扎乌垣，分兵下西、南两路，则吐鲁番即时可克，玛那斯亦断不能守，乌垣全境肃清，善后事宜即可以当年举办。乃湘军探明贼已弃乌垣不守，贪利先进。比金军闻之，随后继进，则湘军已查封所得贼粮，并将房屋占尽。金军部众不平，啧有烦言。都统恐别滋事端，兼欲专西路迪化功，猝引军而西。值白、余各逆已过山南，遂报连克数城，而卒困于玛那斯南城之下。湘军本游击之师，因其时金军已西，遂为乌垣所羁，不能复动。贼见官军不进，乃修战备于达般城，而以轻骑扰后路，复为固守山南之计，转败为锐，失机一也。

金军久困于玛那斯，不得已复调湘军，卒以号令不一，累攻不下。及至贼实乞降，又以办理歧异，部众杀掠，逋寇逃亡，为贼人所笑，损威失重，失机二也。

逮三年春，进兵山南，其时金、湘两军积不相能，遂南者南，而北者北，不复相闻。左相以豫军由哈密进，湘军由乌垣进，蜀军由古巴进，是为三路会剿之师，而以卓胜军驻防乌垣。先是，左相饬豫军与湘军会剿，卓胜军、蜀军并归湘军节制调遣。金、徐两统领以该军不归帮办之将军节制，反归一统领道员节制，名实紊乱，心怀不平。及湘军克达般城，与蜀军会于吐鲁番城，白逆、安夷方收其部众，弃城而西，计官军兵力数倍于贼，侭可一鼓聚歼。乃湘军因争粮争功，方与蜀军交閧。豫军前队见两军相争，从容望见，不敢前进。虽三军毕至，而势散情疏，卒至白逆收其部众，拥蔽安夷从容殿后而去，失机三也。

安夷酋长伯夏于三年四月在库尔勒城仰药死，南八城内乱。若即进兵，则南疆立复。乃其时湘军恃功而骄，抚[抗]不用命，诸军人心解体，观望不前，致使白逆扼河为守，更延数月，失机四也。

逮三年冬进剿南路，其时关外征兵，南北两路凡六七万人，果有大帅亲临调度，号令诸军，相机雕剿，全力兜擒，则安夷、白逆均无所逃。乃左相既欲使湘军专其功，而湘、豫两军不能相统，貌合神离。官军抵阿克苏时，安夷酋长伯克胡里等请献白逆，问朝廷何以处之。当时若处置得宜，全功立竟。乃张、刘两统领以事关重大，疑不敢决，剿抚两端，俱无成算，卒将安、白两首逆全行纵入俄国。数载之功，堕于一旦，失机五也。

凡此数端，皆因大将不临前敌，以致坐失事机。至白逆已失，而犹不自省察，反令朝廷代为索取。殊不思两军对敌，累于数里数十里之内者，今欲遣使兴词，求诸数万里外，得之亦失国体，不得更损国威，失计甚矣。

虚糜帑项

左相夙有清名，督师多年，用饷以千万计，而家无馀资，人皆称之。左相既以此自负，朝廷亦因是倚任愈重。然他人之贪，小者自败身名，大者贻害百姓，亦不过一时一方之害。左相之清能，使海内虚耗，国为之弊，而朝廷之上犹不能知，则其患百倍于贪婪也。陕甘往事，縻饷数千万，而不能整顿本兵为可议。然云麟不知其详，姑置勿论。若新疆事，则皆所亲见，可得而质言之。

左相之大弊，在于用人喜谀而恶直，举近而忽远。于所经见者，则苛而求之；于所不见者，则疏而置之。今则所设粮台、转运各局，东自上海起，西至关外南、北两路止，东西横亘万数千里；防勇自潼关迄西陲，东西亦将及万里。既非一人耳目之所能周，又决不准他人干预其事，就中百弊丛生，其可指者约数端。一曰局员之浸渔也，一曰运脚之浩费也，一曰楚军之虚耗也，一曰湘军之浮滥也。此其事之可稽者。计关内外楚军征防各饷，按月需支实银七十馀万两，每兵机一失，则坐耗数百万。至诸军临敌解体，则饷皆虚縻。要而论之，此次进兵西陲，以兵势论，克复乌鲁木齐及办善后，得实饷千数百万，可以著有成功。今左于办理四年之久，耗饷三千数百万之多，凡根本之图，丝毫未立，中外皆为之困，是否虚縻，至明且显。受任责成，咎将谁归欤？

筹画乖方

数载以来，云麟于役西陲，目击关内外种种虚空凋敝情形，窃叹故相国文文忠公之前言，实不愧老诚[成]谋国。当乌垣既克之时，曾以其说委曲陈达，左相疑信半之。三年春，吐鲁番克后，乌垣全境肃清，关外藩篱已固，云麟曾再申前说。其时海内之人，莫不望养兵息民，稍培元气；即与左相夙契之谭中丞钟麟、刘京卿毅斋与诸人意亦相同，皆致书相劝。乃密谕垂询，令其统筹全局，为万全可久之谋。而左相不恤人言，竟以地不可弃、兵不可停复奏，且议建行省、设郡县。此皆铺张扬厉之谋，当务美观，不求实济。殊未思乌垣守备不固，则伊犁虽得难守，南疆虽得必失，与其堕成功而启后患，莫如慎终于始。朝廷之上，但见其奏报所陈战胜攻取，凡事曲从，一如所请，而于形势变迁、地方涂炭、营伍空虚、部众散失、边防损坏、客勇骄恣、饷匮兵饥，隐忧显患，种种情形，未能亲见。第将收伊犁、建行省一切旷日持久必不可行之事，漫兾成功于将来，譬如火将然眉而方掘井以救之，焉能有济？其如诸患郁积，势将决裂何。

述今十一则

形势变迁

昔日新疆以伊犁为第一重镇，乌鲁木齐次之，南八城又次之。今日之形势，则大不然。或仍沿其说而不改，则未目击其情形耳。近日确情，当以乌鲁木齐辖境为第一重镇，伊犁次之，南路又次之。必欲拘泥陈迹，则虽得难守，转多后患。查伊犁物产丰饶，甲于各城，然四面高山，中间沃壤，南北不及二百里，东西不及三百里，形如长几。乌鲁木齐则南届高山，北临沙漠，中间沃壤，连延一线，宽处不过百里，窄处或数十里至一二十里不等；而东起木垒河，西抵绥来之西湖，横亘近千里。截长补短，其物产亦略与伊犁相埒，再益以吐鲁番所产，则有过之无弗及。若南路八城，皆面面戈壁，虽有沃壤，零星细碎，无堪建为重镇者。分兵以守，备多力分，难于持久，实莫如分封建置等诸要荒。今伊犁为俄人所据，虽得难守，不如姑缓之，而先整饬乌鲁木齐。待乌垣境内守御既固，足敌俄人，然后徐收伊犁，与之犬牙相错，画疆而守，比时南疆亦自当就我钤束，永无后患。故曰今昔之形势变迁，迥不侔也。

乌垣涂炭

乌鲁木齐既当今日第一重镇，则举办乌鲁木齐善后亦当为今日第一要务，不容稍缓。而无如其事极难，即使认真举办，尚难措手，况并未举办而更荼毒之乎？要而论之，今乌垣善后难办情形，其患有四：一曰无民，二曰无兵，三曰无居处，四曰兵多于民。其故何也？西陲变起，南疆为緾回所据，旋为安夷所得，其种类相近，不甚残杀，故克复后，回民尚多。伊犁失后，旗蒙各部落多避入俄境，旋经俄人收复，緾汉各回亦不得与各部擅相残杀，故至今各项人众存者尚多。惟乌垣境内先经汉回将旗汉人民残杀殆尽，后经安夷侵掠，官军克复地方，复将汉回诛杀殆尽。今统计乌垣辖境之内，东自巴里坤镇西厅起，西至伊犁迤东绥东[来]县境止，山北之地绵亘数千里，居民不及三千户，而商户及汉回在内，实计汉民不过数千百户耳。云麟尝行经其地，惟见各军留防，客勇棋布星罗，联营不断，或竟日不见居民。所历城池市镇，旧日人烟凑集处，荆棘成林，瓦砾满地，不见一人，伤心惨目，不可胜言。细询其故，半由乱后回逆焚毁使然，半由克复后驻防客勇撤屋为薪，日久而拆毁净尽，今数千里内一片焦土矣。兼之满、汉额兵荡然无存，去客勇则无兵无民，何以为众；留客勇则有兵有民，何以供支。仰给内地，则劳费万状，岂能持久；徙内地民实之，则戈壁数千里，窒碍难行，缓不济急；改客兵为民，则骄惰已成，不能振作。若有此数端，虽善者亦难为力，况务广而荒，置诸不顾乎？故曰乌垣涂炭，乃今日西陲之第一患也。

营伍空虚

郡县之地，以民为本；军府之地，以兵为本。新疆旧制，以军府而兼郡县者也。今其户口涂炭，情形如此，是郡县之根本断矣。虽有转移之法，急切何能为力，则请再言其营伍。

山北之地，沙漠荒凉，无论冬季严寒，即秋末春初，往往雪深数尺，非南人所能久居。故换防之兵，惟甘省风气相宜。旧日镇西、迪化两属本地各有制兵，今迪化境内制兵已荡然无存，镇西虽有存者，亦虚弱不可使。是关外已无绿营兵，欲实其营伍，全须仰赖关内。无如关内营伍，惟甘、凉、兰州三处稍存旧规，他处亦略与关外等。如木无本，水无源，何由条达。凡此皆连年用兵，饷项为客兵所耗之故。然绿营虽弱，犹稍可存活者，则因额饷虽缺，或耕或贾，各有本业。若满营则更甚，巴里坤迤西驻防虽有孑遗，不复成队，姑置无具论。如西安、凉州、平番等处，满营兵丁形同乞丐，所以然者，盖由额饷既不能得，又别无生业；而巴里坤最甚者，则以额饷尤缺，关外食用尤贵故也。新疆军府制度，旧以旗兵为本，绿营为辅，今关内外满绿制兵虚空如此，则西陲之大患也。

部众失散

朝廷经略西陲，固以旗兵为本，绿营为辅，而规为制度，历久不弊者，亦恃蒙古诸部落有以维其外也。查乌鲁木齐，旧设满汉兵，而其北皆蒙古诸部落藩蔽之。若伊犁则以满汉兵万馀居中为主，环以索伦锡伯则介乎满、蒙之间者，又环以察哈尔额鲁特则皆蒙古之编入旂籍者。此外，则部落之大，莫过于土尔户[扈]特。当该部初入中国时，丁口蕃盛，纯皇帝以众建少力之法，分隶各城，百馀年来，永无侵叛，实藩部中之最忠顺者。今自西陲叛乱以来，索伦锡伯、察哈尔额鲁特四部众半沦于贼，半陷俄境，皆流离转徙，日见疲弱。而土尔扈特各部，久罹回逆荼毒，凋敝尤甚。以罕旂下论，旧日五十馀佐领，丁口十馀万，今所存不过万馀，且为俄人所覊，疲弱甚矣。哈萨克、布鲁特两部合数十万众，旧属于我，现经随地分归俄人，伊犁緾头亦投归俄人，未受惩创。该三种人皆休养生息，有增无损。以目下情形而论，彼之藩篱完固，我之藩篱破损，若不急图保聚，则将不可收拾。故曰部众散失，西北之大患三也。

边防损坏

我朝北境与俄国邻界二百馀年矣，前此何以无事，近来何以边事日棘？查咸丰十年所定《俄国条约》，内开此后西疆未定之交界，以山岭大河之流及中国常住卡伦等处为界。溯旧日中国常住卡伦，外有哈萨克、布鲁特、乌梁海诸部落，诸部外尚有隙地，交界相距处远在千馀里，近亦数百里，中有隔关，故可久远相安。自有“常住卡伦为界”一语，则隙地既失，哈萨克、布鲁特两大部落俱被侵去，西北诸城皆难安枕，而伊、塔两城则尤有岌岌不可守之势，何也？乌里雅苏台、科布多两城虽分界后形势日蹙，幸卡伦离城较远，其患稍缓。若塔城，则卡伦距城甚近，故分界后其患甚急。然塔城虽尚是一面当敌，若伊犁则更有甚者。伊犁为极边重镇，溯当年建置满汉兵万馀分处其中，索伦锡伯、厄鲁特等旗拱卫其外，九城相接，棋布星罗，不可谓之不密。然内则汉回緾头与满蒙各营杂处于东，外则哈萨克、布鲁特环峙，凡索伦锡伯各旗营屯地方与该两部落交界处，俱曾设有卡伦，故伊犁大城附近，西、南、北三面皆卡伦也。当年卡伦虽设，其外均属于我，故可守。今伊犁交界尚在未分，逆计将分界时，无论其于卡伦之内别有所侵，即使披卡立界，决无所侵。卡伦之外，尽属于彼，仅于大城附近之地，纵横一二百里，应属于我，形如弹丸，势如釜底，何以为守？故曰伊、塔之患中于当年，不自今日始也。此所论者，卡伦以外。

若卡伦内地，查《俄国续和约》第四条，内开交界各处，准两国所属之人随便交易，并不纳税。又《陆路通商章程》第一、二款内开边界贸易在百里内均不纳税，其稽查章程听便。又俄商前往中国所属蒙古地方贸易亦不纳税，如无三连执照，不准前往等语。夫前约既准其随便贸易，后约又准其连边界百里内无税，是各卡伦已听其攔[阑]入。从此，虽再行千里，更无拦阻之方，所谓无票不准前往各处之说，直成具文。又《分界章程》第五条内开人随地归，倘有越境，即行拨回，免致混乱等语，立法似善。云麟尝经过伊、塔地方，但见彼国越境之哈萨克布满山野，以千万计，人数众多，又无法令，何以制之，何能拨回。至其商贩之众，鱼贯不绝，源源而来，未见有持票者，中外之防，荡然无存。所以然者，由于大乱之后，地旷人稀，众寡不敌，以故乘虚而入。故曰边防损坏，西北之大患四也。

伊犁难守

近年来，俄人日以交收伊犁如[为]要挟之具，今之论者或虑其重索兵费，或虑其要挟通商各款滞碍难行，诚不为无见。然率以不得伊犁为忧，收回伊犁为喜，此大不然，其故何欤？请申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