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致陆心源书札补遗

 2013年6月，郭嵩焘弟仑焘曾孙郭道晖先生来湘讲学，并至湖南汨罗飘峰之麓拜祭郭嵩焘墓，携来《潜园友朋书问》卷第五《郭筠轩侍郎书》，其中有郭嵩焘手札二十一通，并附郭昆焘致陆心源手札一通，经与《历史文献》第九辑所刊《郭嵩焘致陆心源书札》比对，发现除已刊者外，尚有九通未予刊布，而新编《郭嵩焘全集》亦不及收录。兹特加校点，以作补遗，并饷学者。各札序号系校点者所拟，并按考定后的时间顺序排列。其中01～06号当作于同治四年（1865），07～08号当作于同治五年（1866），09号当作于光绪八年（1882）。

01

存斋仁兄大人阁下：

昨准南抚咨，鲍军门调赴甘肃营勇内有降众数千人，称变于咸宁，连陷崇阳、通城，有阑入江西之势，恐其意必谋与此贼合并，而至今未据江抚咨报。又闻娄镇军所部霆营赴赣州索饷，霆营本无纪律，又收降过多，终必为累。尊处当一知照王铃峰，观察各路情形，时一报闻。翁源一案，有言利陂塘涂姓勾结长宁贼匪滋扰。弟正虑长宁游匪此拿彼窜，无可根究。既有主名，则此案办法较有端倪，必须从严从速，丝毫不可含糊。湛游击管带营兵二百人，恐不足了此重案，已咨会任镇军拨勇剿捕。此间旧俗，每办匪乡，必有耆老数辈携同妇女搪抵承认缴匪，官民相为粉饰。此次戕官重案，遇有此等，皆执而诛之。《礼》曰：“臣弑君，子弑父，凡在宫者杀无赦”，更无可矜恤也。新任莫令东奎，老吏而多瞻顾，不足恃以办事，仍须阁下与沈辅之兄极力督率之，从严整顿一次，此县尚犹可为。稍与优容，以后直无可措手矣。鄙意须得辅之兄亲往督办，仍须多觅地方公正绅士帮同拿办。以痛剿为义。请阁下体察情形，一会商之。寄帅曾否改由湖南？恐瑞、临一带未必能畅行也。手此，奉问台安。

弟嵩焘顿首。五月初三日。揖臣、辅之两兄均此奉览。

02

存斋仁兄大人阁下：

日来闻镇平失陷，度此贼必不至内窜，必将横出江西之长宁，以趋南雄。转商中堂，迅调郑绍忠一军，先期驰赴南雄。昨见会扎，仍以赴防镇平、跟踪追赴南雄为要。鄙心已疑其后，时适又闻鲍军叛卒有由安仁扰及永新之说，旋又闻抵桂阳，韶防日形紧迫，而尊处及南雄至今无一字告急，岂尚未有警信耶？鲍军叛卒情形，由湖南急足言之，似不虚也。任松楼一军兵力太单，祇可据营稳守，不可迎战，弟已函告之。湛游击于军事亦为谙练，若有急须（召）［招］募，则湛可以开募一营，任亦可以加增。卫揖臣，宿将，韶郡城守事宜可以委之。去岁添募水师三营，籍巡缉为名，其实专为东、北两江防堵之计。顷询张副将，此船但可抵缯山，不能至平石，而自宜章以下，所谓单只船者，殆以数千计，当令该船开泊乐昌以下，而舢板十余号扼守缯山，则江路必可无恐。南雄城河，亦当调拨舢板十余号扼守。张副将尚不如王镇军之谙练，若急须设防，并邀王镇军一商，亦以此意谕之。张副将续修舢板十号，小巡船二十号，所需口粮应一并由韶厂发给，以资简便而昭画一。当另具文行知。各路军情，务须探明，随时示悉，是为至要。手此，敬请台安。

嵩焘顿首。五月十八夜。

03

存斋仁兄大人阁下：

迭奉惠书，具知一切。任镇老营情形，方待函查，随据言守备树勋禀称：右、前两营拨调他去，贼入右营空垒，该守备所部后营几不能支，乃急闭营严守，仍将贼击退，颇自负以五百人力却强敌。所叙情形似尚不虚，未知尊处所闻见何如。闻张承恩专事逢迎，在营摊馆倡寮，皆有规费，气习甚深。以黄相奎亦系此类，其才非不可用，然须是务正不务邪，乃为正也。其办事一味粉饰，无甚实际，恐终为阁下之累。此邦无一事不为弊窦。巡船归厂，厂员舞弊；委员管带，则管带者舞弊。总以力求诚笃人用之为得，张承恩恐非其选也。分局委员乔庆阶放给各营兵饷，需索规例，阁下亦曾一加考察否？军需局积弊已久，弟且欲厘剔之，使此邦稍见天日。厘局拨放军饷，本属一时权宜，岂可听从沾染此等恶习。若查有实据，试问该委员何以自处。阁下当急谋撤换整顿，迨至扎饬查办，便不能仅以撤换了事矣。梁佩玉诚笃与卫揖臣相似，非朱君所能及。松楼终苦气弱，带兵是第一要强事，周旋太过，则气先不充，须得梁、任两君交好，互相卫护，南雄防务或尚有一二分把握。阁下亦须为之居中调处，以和诸将之心，是为至要。手此，敬叩台安。

愚弟嵩焘顿首。闰五月十八日。

04

存斋仁兄大人阁下：

适专函上达，将发递矣，又得手书，喜慰无既。曾君与王润生回乡里，欲令与润生同行，籍慰岑寂。于其为人，仅相知而已，并未与一晤面也。尊意留韶带勇，极为妥叶。任松楼旧部二千人，顷又加募一千，松楼谦谦君子，于弟极相爱慕，而微虑其慈善。前函已略及之。三千人管带亦颇非易，请阁下速以此意商之松楼，以新募之千人交曾君管带，暂缓来省为宜，以期快便。将来酌加一千人，任、曾两君得四千人，合成一大营，必尚可资一战。此时南雄防务较为吃紧，能于南雄扼击之，韶郡自可安枕，不必预筹驻韶之师也。城北公一节，非一二言所能尽明者，可与深言，今之不明，更甚前轨，虽有贤者，将何如哉？手此，再问台安。弟嵩焘顿首。十九日。

再，所调办理厘务委员皆良士，仅一俞功懋可以前往，而迟久不欲行。询其故，则自以同一厘厂，舍江门熟径而赴韶州，恐两无所裨。又，此一二月内方议婚，故尤不欲速。适局中必欲强之，以迭奉扎催，不能听从其便。又，阁下所请三员，无一行者，于事亦觉非宜，鄙人乃为之调处，饬局改派吴令戊午举人楚珵前往。其正派耐劳与俞令同，而才力则稍胜之，诸事慎默，亦尽可放心，于阁下必相投契。特先以奉闻。弟又顿首。

05

存斋仁兄大人阁下：

有一二事急须与阁下酌商。多病苦烦，日久因循，略一分条论之。

一、南雄防务，前已有松楼、质民两军，近复会调郑副将一军，三军合并，力尚足资堵击。其韶防已有湛游击、张参将两营专办城守事宜，益以水师各营，御贼有余。惟始兴、仁化两处力不能兼顾，须俟临时酌量办理。

一、始兴江口以下，水师尽可得力，贼或不至轻犯南雄。城河冬干水浅，水师不能运掉，万不可轻易调拨。现饬靖安左营派船十二号，交罗云翰管带赴韶，听候调拨，始兴江口以下各防，水师之力已有余裕矣。

一、彰信军巡船积弊太深，允以裁撤为宜。数前任一力护持，为左右所蔽，阁下则祇过信张弁一人而已。再四考究，不敢信心。曾属志城转达此意。嗣见更换管带，任君公牍以为换人而不能更换章程，犹无益也。乃与王镇军酌商，全数撤换，王镇军亦深以为然。此件想早已阅悉。《易》：“穷则变，变则通。”未有穷而不变而可以持久者。知阁下于此等处必尚能一见其大也。

一、翁源县前禀派勇往办利陂一案，以南雄防务正紧，至今未能批发，意欲俟曾镇军赴韶，先往痛办，然后驰防南雄。以郑营到后，南雄兵力非甚单薄，可以腾出曾镇军先往办理此案。以闻利陂而外，尚有磜下、长宁交界，距翁源约百里。周陂等处，均系盗贼横行之乡，附近乡村，惟所鱼肉，至于杀掠几遍，而无敢赴县控案，真可谓黯无天日矣。吾以此故，日夜筹思，几于梦魂为之不适，必得一趁兵力，迅速一驰击之，出其不意，尤易得手。曾镇军抵韶时，务望阁下体察情形，一与商办。计不过十日，可以蒇事，以现今尚未有堡寨，易于攻剿故也。手此，敬颂台安。

愚弟嵩焘顿首。九月初二日。

06

存斋仁兄大人阁下：

日来迭奉手书，屡蒙推爱加惠，故吏岂惟人高其义，即鄙人感荷盛心，实无涯涘。吴君伟才，志趣尤佳，弟素嘉赏之。其来粤也，为求仕进耳，辗转经营，思所以自表见。吾每怜其志而惜其遇，不虞竟以此殒其身。奉书勤勤垂注，读之为增怃然。吴君在军营病故，例得请恤。所有恤赏银两，应照知县例发给，以此节告知方箴翁，属其查例，先发给其家属，以归其丧。适接司道奉致公函，仍于厘金平馀项下酌给三百金，是仍系帮款，非例给也。且先照数发给，俟奏请恤典后，再查例办理此项，仍准抵销。弟处加助弍百金，乞交其弟节省用之，以二百金为路费，馀给其二亲，为到家后经理一切之费。闻阁下资助已隆，此外亦无须再为张罗，但令及早启行为望。夏初身后，闻仅存遗孤数辈，长者甫十龄耳，恐其遂至流落，属方柳桥转达，乞一照拂之，亦蒙厚赐。所谓使君高义驱今古，感何可言。

贼窜和平、定南之交，数日无信，想此时尚无官兵进剿，贼亦小作停顿耳。以贼情揣之，东西驰突，见官兵即引避，穷蹙极矣。苦无得力之兵，一收荡平之效。粤中军将非无可用者，而相与浮沉积习之中，酝酿以至今日，鄙人实深以为耻。前曾函致李筱荃中丞，属其移陈俊臣、王绶卿两军会同粤军，防堵始兴以上江路，再与江西各军相联属；始兴江以下有水师数营驻扎，尚可扼截，不忧西窜。赵玉班一军人数较多，即移驻仁化，为各军后援，贼或从江西绕窜，亦易于调拨堵击。仍令刘小沧一军渡浈江而南，会击上坪一带踞贼，较之远防数百里边境，取势较紧，为功较鉅。反复循思，仍惟粤军调拨为最苦，虽有江、楚各军足以相助，而在己恰无一支劲旅为可深恃者，此所以可郁也。任松楼一军二千人何以又复分调？鄙意颇不谓然。郑军自当进剿，由西路遮蔽前进，仍是以剿为堵，赶速得一二好仗，此贼可望肃清，不能无祷望于诸将耳。手此，复请勋安。

弟嵩焘顿首。十月廿六日夜。

07

存斋仁兄大人阁下：

新正四日奉到惠椷，并所属注考手折，证以平日所闻，有相合者，有相去绝远者。三年在此，初见斯文，足见阁下之胜人远也。惜乎不及早闻清论，使此心得有所据依。念之特悒悒也。松楼镇军开豁爽朗，不可多得。以于韶有镇抚之责，期与阁下同心共济。此贼不即平，韶防亦不能即了。再四思维，暂将其四营交曾挚民管带，以便挈之东征。乞阁下为筹给口粮，并于成军时，就近扎委始兴县赴营点验，以新定营制点名后，始发给口粮，一切必须依照办理故也。据各营奏报，贼势已窜丰顺而不能言其详，潮、惠二府亦无奏报，贼势实已销靡，所愧粤军无得力者，致复有窜逸，念之痛心。即请台安，不尽。

愚弟嵩焘顿首。初五日。

08

存斋仁弟大人阁下：

韶州小住，叨陪名山之游，饫酒饱德；又蒙宠赐隆仪，挚谊冲情，有加无已。眷怀盛绪，感念如何。允绘一图，当已就绪。能以一文序之，俾附《名仪顾堂集》中，以资光耀，尤所盼祷。嵩焘冒暑遄行，度岭以后，沿途苦旱，暑热益蒸，烦郁为甚。兼苦水浅舟滞，日行不过数十里，七月二日乃抵长沙。乡庐湫隘，重以敝漏，尚无一椽之庇足资休息，为增闷损。蒋公才气卓越一时，于吾并无嫌界，徒为左君所嗾，力反前政，故生波澜，于吾何损哉？在粤三年，奖拔一二廉能，裨稍尽其力，渐开粤东风气，无故挫折之，恐致损伤元气耳。既已去位，殊不宜以介之，公特至好，一言及之，当鉴其心之无他也。原图如已绘得，即恳加封，由湖南院署转交，必无遗失。手此奉谢，敬颂台安。

愚兄嵩焘顿首。七月廿二日。

09

存斋老弟大人阁下：

奉读惠书，并《十万卷书楼丛书》及尊著各种，著述之宏富，鉴别之精审，兼据其胜。闻家居十余年，专意搜讨图籍，博览古今之珍秘，观丛书十七种，并出宋元以前，多人间未见之本，医卜星泪，赅贯九流，足证邺架所藏之美备。幸荷余光分照，使心目为之一开，寒冬圭窦，顿增华曜，感叨盛谊，欣忭何涯。大著《归安县志》，详核严谨。嵩焘等尝为之，未授梓也，自海外归，始以付刊，见者多称其精善。心力所注，尤在山水舆图，然多非足迹所准，讹脱想不免也。所自喜者，清出罗水一源，与□（氵+买）水特有分合，而实分二口入湖。郦道元所谓“汨水”，以《说文》证之，实罗水也。用罗水之名，叙□（氵+买）水经行之地，与《水经》所谓□（氵+买）水又相岐分，则郦氏之误也。此皆得之亲莅，足以发二千年之覆。谨寄上一部，呈请鉴正。嵩焘蹇运无状，今春以来，尤极颠沛。入冬，意城弟与健甫侄相继沦丧，酷毒惨烈，无复生趣之存。重以疾痛纠緾，衰颓日甚，视阁下雍容图史，非惟无此才力，实亦无此福也。手此，敬请台安，附中汾悃不尽。

期嵩焘顿首。冬月廿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