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枢：陈云章与时务学堂故址的渊源关系

我对陈云章先生的尊敬之情，始于30年前。那时我在收集长沙和平起义史料时，就知晓陈云章先生对长沙和平起义作出的卓越贡献。

陈云章(1911—2004)，长沙府益阳县人，著名学者陈天倪之子，早年毕业于湖南大学，后创办职业教育，接办《新潮日报》，开办中原建筑公司。历任省立第九职校校长、中原兴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湖南省工业会理事长、湖南省参议员。1948年春，他以湖南省、长沙市工农商六团体联谊会主席的名义，拟“致国大代表书”，强烈要求“停止内战，呼吁和平”。后又率领省、市工农商六团体代表，阻止长沙中央银行将黄金、白银及银元、美元偷运出省。1949年2月，天倪庐成为中共湖南省工委策反组织联络点，刘公武、蔡杞材等著名人士常在此聚会。4月25日，陈云章等亲赴东安县，把唐生智接到了长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陈云章任湖南大学教授等。

我与陈老相识，那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了。那时我开始关注长沙近现代史迹的保护工作，当了解到陈云章公馆内保存着“时务学堂故址”碑石时，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决定冒昩拜访陈老先生。我，还有巿政协梁小进、长沙晚报任波三人一道来到陈云章家，陈老已80多岁高龄，但对我们这些晩辈的光临十分高兴，给我们每人赠送了一套他父亲陈天倪的遗著《尊闻室剩稿》。以后我们又多次来到陈老家，每次他都为我们耐心讲述老长沙的掌故，还举行过一次家宴款待我们这些晩辈。

通过多次与陈老的交谈，我详细了解到了陈云章先生与时务学堂故址的渊源关系，以及梁启超题写“时务学堂故址”墨宝的来龙去脉。

三贵街29号陈云章公馆院内立着“时务学堂故址”牌坊，内嵌陈云章据梁启超的墨稿临刻而成的 “时务学堂故址”碑石，以及李肖聃等题写了碑记。

这处长沙市保护得最好的私人公馆，不仅是时务学堂故址所在地，而且有籍可査的历史可追溯到清乾隆年间。它经历了“刘权之府第——周桂午府第——时务学堂——泰豫旅馆——陈云章公馆”的演变过程。

刘权之是清乾嘉两朝重臣，曾参与编纂《四库全书》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官至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少保衔。刘权之晚年荣归故里，邻里百姓数百人去街口迎接，因而有了“接贵街”之街名。

同光年间刘权之府第转让给益阳翰林周桂午（周谷城叔祖父），周将房屋改造成三进四合院式公馆。

1897年维新运动其间，熊希龄等开明士绅倡议设立湖南时务学堂，得到了湖南巡抚陈宝箴及谭嗣同、唐才常等维新派人士的全力支持。巡抚随即宣布“本年开办，择期开学”，并拟在北门外侯家垅兴建校舍。在校舍未建成之前，熊希龄从同榜进士周桂午手中租得刘权之旧邸权作校舍。9月，时务学堂录取蔡锷、范源濂等40名学生入学，熊希龄任学堂提调(校长)，梁启超为中文总教习，李维格为西文总教习，许奎垣为数学教习。

翌年戊戌政变后，时务学堂停办。小东街(今中山西路)校址屋归原主。周桂午的儿媳将宅第租予湘潭人言清华，办起了“泰豫旅馆”。1922年刚任金陵东南大学教授的梁启超应湖南省长赵恒惕之邀来湘讲学，8月30日抵长，下榻省教育司（今教育街省民政厅），次日，在任过梁启超秘书的李肖聃的陪同下专程去寻访时务学堂故址。梁当年在长沙讲学时才24岁，26年后旧地重游，已年过半百。世事沧桑，他百感交集。梁启超在学生蔡锷住过宿舍内伫立良久，竟泣不成声。在泰豫旅馆，梁启超提笔写下了“时务学堂故址　二十六年前讲学处民国壬戌八月重游泐记　梁启超”。

言老板将梁任公题墨现为珍宝，装裱悬挂于中堂。抗日战争爆发后言老板将梁书带到湘潭老家。第二年旅馆在大火中荡毁，梁启超墨宝却完好如初，由言清华的儿子言泽坤保管着。其时，陈云章居沅陵，任省立第九职校校长。1945年抗战胜利后，陈云章返长创办中原兴业股份有限公司，向周桂午后人购得小东街大片地皮，在时务学堂废墟上建起了公司三层楼房和自己的住宅(50年代后公司楼房转给了粮食部门)。而泰豫旅馆言老板的儿子言泽坤与陈是湖大预科班的同学。陈云章遂从同学手中以40石米买下了这一瑰宝。后又请老师李肖聘及衡阳李况松题写了碑记。陈老对梁启超墨宝及这片时务学堂遗址呵护有加，这才有了在宅院中树立“时务学堂故址”牌坊一事。

1958年，陈云章由南京回湖大任教，为利于墨宝的保养，将其寄存至校图书馆。同年，中山大学教授、著名考古学家商承祚参观湖大图书馆，见到梁书，惊奇不已，连呼“国宝、国宝”，并建议将其转存省博物馆恒温室保管。于是，梁任公墨宝被同行的蔡季襄先生带到了省博物馆。“文革”结束后，墨宝又回到陈老手中。陈老毫无条件地把这一珍藏捐给了母校——湖南大学，又请泰籍好友罗武子先生捐资在岳麓书院建起了美仑美奂的“时务轩”，与唐李邕北海碑亭相映成辉。

2001年，著名画家、熊希龄的老乡黄永玉造访已90高龄的陈老时，建议重建时务学堂。这也是陈老生前多年的愿望，当即打电话给当时的省委书记杨正午，杨书记当即指示长沙市规划此事。陈老亲自投入了规划工作，带着我们到公馆一侧的粮食职工宿舍及周边街巷勘察时务学堂故址所在地域，并请湖大古建筑专家柳肃教授设计了重建时务学堂规划草图。2005年，即陈老逝世后一年，重建时务学堂提上了长沙市政府的议程，谭仲池市长专门把我叫了去，要我做了一个《重建时务学堂策划报告》。后因政府换届，重建时务学堂不了了之。

我最后一次见到陈老，是2003年8月陪同中央电视台编导萧娟女士来陈老家采访。采访的内容就是长沙老街上的近代史迹，当然离不开时务学堂。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陈老坐在院里籐椅上，面对镜头，情绪有点激动，他说：“时务学堂是中国民主政治的先声，它不仅是中国新式学堂之始，而且是中国思想启蒙运动之始。”

2004年，陈云章公馆公布为长沙市重点保护历史旧宅，2010年公布为开福区不可移动文物，2014年升格为长沙市文物保护单位。

时至今日，我们仍吁请长沙巿政府和开福区政府重建时务学堂或时务学堂纪念馆。时务学堂一旦得以恢复，长沙历史文化名城又多了一处纪念中国民主政治先导者的景观，这也是对陈云章先生最好的纪念。

（文 / 陈先枢）2017年5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