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邵州道士申泰芝,在玄宗朝甚受礼遇,贵为国师;在肃宗朝,也颇受尊崇,但后来因奸宄事发,被诛。其人在坊间,诸如 “明皇游月宫”、“薛昭传”之类的传说颇多,在湖湘间仙迹亦复不少,在道书、史籍和其他许多文献典籍中也颇多载录,但传闻异辞,真伪参半,亟需辨析。通过对其人行事的分析,可一窥李唐统治者的崇道之风,亦可考见坊间传说之夸诞和放大。 关键词:申泰芝;明皇游月宫传说;薛昭传说 作者:伍成泉 唐代邵州(今邵阳市)有一位影响颇大的道士,叫申泰芝,典籍中有关此人的材料非常多,但由于传闻异辞,文字错讹、彼此矛盾抵牾的地方亦复不少,这里少不得要对它们进行一番细致的梳理、甄别和考辨,以还其基本面目。
一、申泰芝其人之名号与籍贯
首先要重点要解决的问题是申泰芝的名号问题。其尊号相对简单一些,主要尊号有“申天师”,间有称“申师”或“申仙翁”者。关键是其名字,翻阅《道藏》及其他资料,可以发现,这个问题颇为复杂,有“申泰芝”、“申太芝”、“申泰之”、 “申太之”、“申秦芝”、“申奉芝”、“申元之”、“申元”等七八种不同的说法,它们应该都是指同一个人,其中前面六种说法比较容易统一,盖都是因为文字传写错讹的缘故;比较难办的是,“申元之”和“申泰芝”是否为同一人?这个问题颇费周章。这里试将其不同说法一一辨析如下: 1.“申泰芝”。这应该是最正规说法,在文献典籍中出现的频率也最高。元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三十三《申泰芝传》及元人无名氏所撰《云阜山申仙翁传》是直接介绍申泰芝的资料,它们均称“申泰芝,字广祥”,《申仙翁传》解释说,因其母杨氏梦吞芝而孕,故名。按芝是一种神草、瑞草,具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俗称灵芝,历来被统治者当作祥瑞的象征,古人的名和字都是紧密相关的,故有“申泰芝,字广祥”之说,有些文献将其写作“泰之”(或“太之”),是不对的;不过,有些文献另有“申泰芝,字元之”或“申泰芝,字元芝”的说法,对此,下文还将进一步讨论。正史中,研究申泰芝的第一手材料是新、旧《唐书》之《吕諲传》和《严郢传》,与此相关的文学作品有唐颜真卿所撰《唐故容州都督兼御史中丞本管经略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非常珍贵;《宝庆府志》、《绥宁县志》及明人周圣楷所撰《楚宝》则是涉及申泰芝的湖南地方文献。 2.“申太芝”。该词出现的频率也比较高,它和“申泰芝”一样,系指同一个人,这个应该没有什么疑问。在古文中,“太”、“泰”原本通用,具体到我们讨论的问题,可以发现,有时候即便是同一件事,有的文献称“申泰芝”,有的文献则称“申太芝”,完全通用,没什么问题。譬如唐肃宗乾元初,申泰芝上言洪州西山其地有异气,乃诏于此立应圣宫并塑肃宗之像,徐铉《洪州西山重建应圣宫碑铭并序》作“申太芝”,而元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之《张氲传》则作“申泰芝”。又如申泰芝作奸犯科事见于新、旧《唐书》之《吕諲传》和《严郢传》,唐太常博士、常州刺史独孤及之《毘陵集》对此亦有所涉及,而作“申太芝”。 3.“申秦芝”。这个不大常见,仅见一例:《古今图书集成》之《明伦汇编·氏族典》中提到唐代有“申秦芝”,它引《尚友录》称:“(申)秦芝,洛阳人,其母吞芝而孕,与元(玄)宗同日生,后隐邵阳山修炼。元(玄)宗感梦以像求得之,白昼冲举。”很显然,此人即是申泰芝,“秦”、“泰”因形近而致讹。 4.“申泰之”。这个亦不大常见,唯于元人卫琪所撰《玉清无极总真文昌大洞仙经注》卷二《文昌胜会》所祈请的诸祖师中,赫然出现有“祖师申泰之”这一名号,此“之”应为“芝”字之讹。 5.“申奉芝”。这个唯见于旧版《旧唐书》之《吕諲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旧唐书》已经改“奉”为“泰”,显然,此二字亦形近而讹。 6.“申太之”。这主要出现在一些网络资源上,譬如“百度百科”之“堡面前乡”条说,邵东县东南边陲的堡面前乡历史悠久,人才辈出,在唐代有“玄宗赐号为大国师的申太之”;又“SOSO百科”之“堡面前金石村”条说,金石村地处邵东县堡面前乡,境内有海拔996.8米的大云山,该山属南岳七十二峰之一,“传说白日飞升、肉身成仙的申太之便在该山修炼”。网络上的东西有时候不是很严谨,需认真校勘,此二“申太之”均当改为“申泰芝”,至少也得作“申太芝”为是。 7.“申元之”。这个出现的频率也相当高,许多文献都提到了这个人物,但是,此申元之是否即是上文提到的申泰芝,这是一个亟需解决的问题。在元赵道一的《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中,“申泰芝”和“申元之”是分立的,前者在卷三十三,而后者在卷三十九,俨然就是二人,这里不妨将此二传一并抄录如下:
申泰芝,字广祥,其先洛阳人也,因守官湖外,世代寓居长沙,后散徙四方,其远近钦慕,泰芝卜居邵州仁风村柳塘数世,皆修慈惠。泰芝自幼处,不与亲友交。好读书,常清俭,游息南岳,访神仙之事。一夕于祝融顶遇真人,传金丹火龙之术。归,炼丹云山北余胡之顶。积有年矣,大药已成,功行俱备,而能乘虚神游,隐显出入,绰有神异,人不可测。唐开元二十六年岁在戊寅八月十六日,明皇诏近臣曰:“朕昨宵中秋夜寝梦神人告朕,言湖南邵州云山有道人炼丹得仙,若礼遇之,可为国师。”
申元之者,不知何许人,游名山,博采方术,得内修度世之道。唐明皇开元中召入上都开元观,时张果、邢和璞、罗公远、叶法善、尹愔、何思远、史祟,秘□希言,同左佑真风,翼戴人主。帝游温泉,幸东都,元之常扈从。善谈清静,上每延问,动移晷刻,惟贵妃与内人赵云容侍晨扆,得闻其论。云容尝侍茶,乘间辄乞药以希延生。元之曰:“我〔无〕所惜,但汝不久世。”云容复恳乞不已,元之愍其恭勤,乃与绛云丹一粒,曰:“汝服此,死必不坏,但大其棺,广其穴,含以珠玉,疏而有风,使魂不荡空,魄不沦湑,百年外可以复生,此太阴炼形之道,即为地仙,复百年,当迁洞天矣。”云容从幸东洛,病于兰昌宫,特以元之之言问贵妃,上命中人陈元造如其所请而瘗之。至宪宗元和末已百年,云容果再生。元之亦隐显无常,自号田先生,识者相传魏时人,已数百岁。
但是,我们还是可以从这二则传记中看出一些问题:首先,其《申泰芝传》显然是不完整的传记,它刚刚叙述到玄宗感梦,说“湖南邵州云山有道人炼丹得仙,若礼遇之,可为国师”,就戛然而止,哪有这样的道理?申泰芝被玄宗征召入京,其后情形如何?按理说,这应该是进入到传记的最关键部分了,为什么反而紧急刹车不讲了呢?而《申元之传》恰恰叙述了他被召入京以后的事,二传之间存在前后的延续性,而我们翻检元人无名氏所撰《云阜山申仙翁传》,以上二传的内容均已包含于其中,《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的作者极有可能就是将一个人的传记分割成了二个传记。再说,申姓又不是什么大姓,在唐玄宗开元年间不大可能同时存在被玄宗宠幸的二个“国师”级的申姓高道,二者极有可能就是一人。而且,我们也有直接的材料作为佐证,譬如,宋贾善翔《高道传》云:“申泰芝,字元之,唐洛阳人,与玄宗同生日……甚有道术,开元中,召至京,赐号大国师,住玄真观,常从帝游。”另,清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中引《神仙汇纪》云:
申太芝,字元芝,洛阳人,其母杨梦吞芝而孕,故名。与玄宗同日生。稍长,去家学道。尝游南岳,至祝融峰顶,遇异人授金丹火龙之术,遂能乘虚。玄宗感梦,以像求得之,召至京师,命住玄真观,神游隐显,出入不可测。开元中,中秋夜,与玄宗同游月宫。过一大门,在玉光中,见宫榜曰广寒清虚之府。守门兵卫甚设。太芝引帝跃起烟雾上,俯视玉城,嵯峨若万顷琉璃田。仙人道士,乘云驾鹤,往来其间。下见素娥十余,皓衣乘白鸾,笑舞于广庭大树下,乐音清丽。帝归,因制《霓裳羽衣》之曲。天宝初,奉诏祭罗浮山,访寻朱明洞,道遇异人,告以天乐甚异,后应安禄山之乱,即所奏于凝碧池头者。太芝道术最高,醮祭辄动风雨,所著有《服食要诀》,世称天师,又曰仙翁。后坐妖妄伏诛,道流谓为兵解,竞传在大佘湖山白昼冲举云。
笔者遍寻诸书,未曾找到《神仙汇纪》这本书,审视其内容,除“后坐妖妄伏诛” 等事外,大多与《云阜山申仙翁传》所述相合,可知并非完全出自杜撰,古人行文不带标点,也许它并非一书,而是赵氏综合各道书相关内容而成,故名“汇纪”。然此言“申太芝,字元芝”,似语涉重叠,不大合乎古人取名字的习惯,但它给我们以启发,或许,“元芝”之“芝”本当作“之”吧,“元”字有“头、首、始、大、善、吉”之意,与“泰芝”可相互发明,而“之”字则常用于人之名字之末,故贾善翔《高道传》云“申泰芝,字元之”,其说可从。然则《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申泰芝传》与《云阜山申仙翁传》所称“申泰芝,字广祥”,又作何解释?今按此二书皆出自元人手笔,或有所误。要之,愚意以为,申泰芝与申元之应即是一人,贾善翔《高道传》所言“申泰芝,字元之”应是比较圆融的说法。 那么,《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为何要将其分割成二人而分立二传呢?是确实不知还是有意为之?从其《申泰芝传》刚刚叙述到玄宗感梦就戛然而止的情况来看,作者好像在故意隐瞒什么,故有意为之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其中的缘由就在于申泰芝后来作奸犯科“坐妖妄伏诛”,这是有史料记载的(详见后文),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人们对这么一个颇受皇帝宠幸,有重大影响,而且还确实有些道行的高道,还是比较推崇的,于是竭力曲为之说,或将其说成白昼冲举,或不提其名而以字行于世,人们翻阅新、旧《唐书》,独孤及《毘陵集》及颜真卿《颜鲁公集》,但知有“妖人申泰芝”,而不知此人即柳宗元《龙城录》、裴铏《传奇·薛昭》、杜光庭《仙传拾遗》中所提到的那个神通广大的申元之申天师。而且,这种有意割裂的做法似在唐代就已经发起端,譬如宋陈葆光《三洞群仙录》卷十“明皇紫云,元之绛雪”条引唐末至前蜀间高道杜光庭《仙传拾遗》说:
申元之,不知何许人,开元中诏至上都开元观,恩渥愈厚。明皇与论道,动移晷刻。尝命赵云容侍元之茶药,意甚恭恪,乘闲(间)乞药少许以延其生。元之曰:“我无所惜,但尔不久处世耳。”愈切恳告,乃与绛雪丹一粒,曰:“服此丹,死必不坏,但能大其棺,广其穴,含以珠玉,疏而有风,魂不荡空,魄不沦翳,百年外可以复生。此为太阴炼形之道。”后云容从幸东洛,病于兰〔昌〕宫,得以此事白于贵妃,如其所谓。
两相比较,可以发现此文与《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之《申元之传》实是大同而小异,唯后者更详细具体一些而已,故极有可能是以前者为蓝本发展而来。杜光庭乃唐末五代之际著名的道教学者,学识十分渊博,据笔者不完全统计,《道藏》中收录了其各类著述24种合180卷,其中仅记传类作品就有《天坛王屋山圣迹记》、《道教灵验记》、《录异记》、《神仙感遇传》、《历代崇道记》、《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墉城集仙录》等七种37卷,说明他非常熟悉道教掌故,而且其所处时代上距玄宗肃宗之世不过百余年,不可能不知申元之为何许人。再者,笔者曾翻检其《录异记》,从中发现有这样一条记载:“邵州城下,大江南面潭中,昔开元年天师申元之藏道士之书三石函于潭底。元之善三五禁呪之法,至今邵州犹多能此术者,为南法焉。”可见,杜氏是知道申元之为何许人的。这条材料说明,申元之与邵州关系极深,在唐代开元年间,既号称天师又与邵州关系极深的道士只有申泰芝,亦可证明申泰芝与申元之就是一人。杜氏明知如此,却说“申元之,不知何许人”,显然是有意将申泰芝与申元之割裂开来以图掩饰,此举自然而然地影响到撰著《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的赵道一,从而造成了《申泰芝》、《申元之》二传的分立。 8.“申元”。这个仅见二例,一见于《太平广记》卷六十九《张云容》,二见于明人陆楫编《古今说海》之《说渊》辛集四十七(别传四十七)《薛昭传》,皆述杨贵妃侍儿张云容因申天师赐绛雪丹,辞世百年之后,得薛昭生气之助,死而复生之事,盖皆源自唐裴铏所撰传奇小说集《传奇》中的《薛昭》,其末云:“申师名元也。”其故事与《仙传拾遗》、《历世真仙体道通鉴》所述申元之赐绛雪丹事相合,唯宫女名字稍异而已,故此申师申元应该就是申元之,盖传抄中脱一“之”字也。 下面再简单谈谈其籍贯问题。按《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三十三《申泰芝传》,申泰芝,“其先洛阳人也,因守官湖外,世代寓居长沙,后散徙四方,其远近钦慕,泰芝卜居邵州仁风村柳塘数世”;《云阜山申仙翁传》亦云,仙翁先世本洛阳人,后嗣寓居于长沙,仙翁先祖之宗,流振于邵州邵陵县仁风乡柳塘村卜居。这二则材料说法基本一致,即泰芝先祖原为洛阳人,但其后嗣到泰芝时,卜居邵州邵陵县已历数世,所以应为唐代邵州人。贾善翔《高道传》和清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引《神仙汇纪》称其为洛阳人,盖就其先世言之,其实颇为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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