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心武的历史 向恺然 我从前写过一篇杜心五学法术的经过,社会上的人,原来只知道杜心五是国术家的,看了我那篇记事,便知道杜心五不仅是一个国术家,还能搬演许多的法术,并且不仅是会法术,更能潜心努力于了生脱死的大道,因而对杜心五发生敬仰之心的,自也不在少数,只是社会上的事,没有绝对的,有正面便有反面,看了那篇记事正面的人,对杜心五发生信仰,而看了那篇记事反面的人,便说我是有意捧杜心五,替杜心五吹牛皮,在理论上并没有错误,因为社会上本来多有因利害关系,或情感的作用,做文章捧人,或替人吹牛皮的,在事实上却根本没有这们一回事,因为现在的杜心五,既是一个潜心学道的人,年纪也老了,一没有升官发财的观念,二没有做伟大事业的抱负,如何需要人捧,如何需要人替他吹牛皮,就是我生平写文字,也从来不愿受人利用,完全因一时高兴,提笔就写,写到兴尽便止,不曾看过第二遍,我曾看见自己做的文章,比教我吃自己吐出来的疾唾,还要难受,还要恶心。 于今国术界和新闻界联会,办一次赈灾游艺大会,邀请在长沙有名的票友,和平剧界负声望的艺员,会串平剧三天,这种盛会,在长沙可说是破天荒,尤其是在长沙有名的票友当中,有杜心五、李丽久两师徒,也参加会串,这是值得我替灾民们感谢的,只是杜心五是个国术家,又是一个会法术而且能修道的人,怎么又会串戏呢,看了这次赈灾游艺会广告的人,或不免怀疑这游艺会是利用杜心五李丽久两位在社会上的名望,做宣传号召的工具,实际他两人未必真能上台演出有艺术价值的平剧来,在若干时日以前,我也是这般心理,此刻我才知道杜心五确是一个九流三教无所不通的人,他的平剧也和他的国术一样,曾受过名师指点,高人传授,自己并下了一番苦功夫,他在民团初年,在北平农商部当科长的时代,所有的精力目力,除了办公之外,差不多完全消耗在国术和平剧上面,那时候谭鑫培尚在,他也是谭迷之一,对于平剧唱做念打,无一不是摹拟谭鑫培,更无一不神似谭鑫培,可惜我根本不懂平剧,够不上批评他,只听得一般有名望的票友,个个都称赞他确是谭派的典型,就这一点资格,我便知道是很不容易的了,好在他就要登台,与社会人士相见了,关于平剧的部分,用不着我介绍,我现在要向读者介绍的,是他的历史,从与他接近的朋友口中得来的,他本人却不曾对我谈过,难保没有传闻失实的地方,好在新闻纸上的记载,社会人士素来不一定拿着当根据的,我就姑妄言之罢。 杜心五籍是湘西慈利县的人,他家祖传很有些儿产业,但是他这一房头,人丁却是很不发达,别房没有产业的本家,和外姓的土豪地痞,因垂涎他家的产业,寻事生风的来欺压他家,他老太爷去世之后,他年龄很轻,那有抵抗的能力,湘西地方的民情风俗,从来是强悍凶猛,不畏国法,也不讲人情的,他既年轻没力量抵抗,就只好眼睁睁的望着祖宗遗传的产业,被土豪地痞和远房本家们分了去,那时他想待读书发迹了,再来报仇雪恨,恢复产业,不但是缓不济急,并且读书的人多,真能发迹的,究是少数,靠读书来恢复产业,是没有把握的,惟有访求名师,学习武艺,只要自己肯咬紧牙关,耐着辛苦去练习,不愁没有成功的希望,但能练好了一身武艺,便不怕夺不还占去的产业了,主意已定,就到处访求名师,怎禁得他无冬无夏,耐苦耐劳的练习,有一次他住在现任水口山锌矿局长唐伯球家里仍是朝夕锻炼不辍,那时和唐家往来的,有一个大汉,生成一身大气力,并且长得皮粗肉厚,又学会了两手硬工夫,不用说不会武艺的粗人,打他不过,就是没有真实本领的武艺教师,也上他手不得,因此地方人送他一个绰号,叫做蛮牛,这蛮牛到唐家来,瞧着杜心五练把式,总觉得看不上眼,背后鄙薄尽致,不用说了,便是当着面也老实不客气的说,你这也算是练打吗,凭你这一身瘦骨,连一口大风也将你括倒了,何况你练的,简直不是玩意儿,不信来和我试试,杜心五只作没听见,全不和他计较,旁边人究竟不知杜心五练的功夫怎样,也欢喜怂恿蛮牛和杜心五动动手,好看热闹,蛮牛真个纠缠着要比个高下,杜心五总是作揖打躬的说,我的功夫比你差远了,蛮牛哪里知道,旁边人又加以撺掇,蛮牛竟不问杜心五肯也不肯,左一拳右一掌的只管向杜心五打来,杜心五总是笑着躲闪,蛮牛越是打不着越气恼,原来不过想打翻杜心五,显显他自己的本耐,好给大家看,恭维他,此时心中一气恼,却生出仇恨之心来了,这日唐伯球和杜心五在一座考棚附近散步,蛮牛也跟随在后面,杜心五正和唐伯球闲谈着向前走,不提防蛮牛对准杜心五的背脊就是一拳冲来,杜心五好像早已知道的一般,只见他将身子略略往旁边一闪,伸出一个食指一个中指,十分轻巧似的,将蛮牛的鼻尖夹住,蛮牛便低下头,口中不住的叫哎哟,杜心五也不说什么,真像牵牛一般,反手牵着仍往前走,并继续着和唐伯球谈方才不曾谈完的话,唐伯球并没看见蛮牛如何打杜心五,只看见忽然夹住蛮的鼻子,自免不了笑问怎么一回事,杜心五边牵着走边说道,你问他请他自己说便了,这时蛮牛痛得两泪交流,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杜心五也不说话,只顾牵着往前走,倒是唐伯球看了有些不忍,帮着蛮牛向杜心五说好话,杜心五说道,我若有打他的心,早就把他打了,无奈这人居心太毒,你不懂武艺,方才他简直对我下毒手,倘若不是于能对付,此刻我至少已成残废了,像这种毒心的人又学会了几手武艺,将来作恶害起人还了得,今日幸亏落到我手里,非使他知道一点儿厉害不可,说着牵了蛮牛,绕考棚游行了一圈,惊动无数的人,跟着瞧热闹,唐伯球把蛮牛屡次挑战,和这次乘心五不备,突下毒手的话说了蛮牛也心悦诚服认罪,杜心五方把两指松了,事后唐伯球问蛮牛道,你有这一身气力,他仅用两仅指头,夹住你的鼻尖,你怎么不使力往下或往后一扯,使鼻尖脱离他的指头呢,蛮牛苦着脸说道,我的力量若是扯得出来,难道让他牵着走好看吗,唐伯球想了一想笑道,休说你是一条假牛,便是真牛被人穿了鼻子,也只得让人牵着走,没有办法,杜心五自从开过这一次玩笑之后,湘西人知道他会武艺的多了,他也自觉得可以回去报仇雪恨,恢复失地了,回到慈利之后,打听得侵夺他家产业最多的那个土豪,是一个武举人,弓刀矢石的工夫固然很好,并且多年练成了一身好武艺,所以敢在慈利作威作福,欺侮良懦,慈利老实人有些财产的,谁也上过他的当,吃过他的亏,终是奈何他不得,因有他做重心,地痞和远房本家,才敢放开胆量侵占,这武举家里,养活着好几个打手,简直与彭公案施公案那些小说上所写的恶霸一般,杜心五心想我一个人,虽然学了些本领在身上,常言恶龙难斗地头蛇,我若跑到他家里去,说不定还得上他的当,不如多费些时日,只在外面等他出来,这日在路上劈面遇了那武举,那武举却不认识他,他迎上前去呔了一声说道,你认识我么,我就是杜家的,杜某某的儿子,当日我父亲去世,你欺我年轻,伙同我杜家的人,霸占我的产业,于今十年了,我特地回来找你算账,那武举初听杜心五的这番话,也不免有些吃惊,再看杜心五骨瘦如柴的模样,转了转念头铁圆睁两眼喝道,老爷不认识你是那里来的野种,还不给我滚开些,骂着打算冲过去,没想到杜心五的身手真快,只见一纵身,早从他头上躐到他身后,只用手将他的辫尾一带,不由得倒退了几步,险些仰天跌打了。 那武举竟有些工夫,知道遇了好手,不可轻敌,急忙掉转身躯,准备恶斗,但是作怪眼前已不见杜心五的踪影了,只觉得后脑上受了一下震动,原来杜心五又到了他背后,又把他缮尾拖了一下,只得再回头来,不提防杜心五已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只轻轻往旁边一带,任凭那武举有一身的武艺,到此一点施展不得,只觉得两眼一花,登时头重脚轻,跟随着杜心五那一带,栽倒在地,杜心五那时毕竟年轻,见那武举已经栽倒,连忙俯下身躯,想将他按住,不料那武举的身材高大,气力无穷,加以躺在地上,容易凭借地面,使用气力,死死的扭住杜心五不放杜心又不忍受下毒手将他打伤,只好两人互相揪扭,好一场恶斗,早惊动了来往过路的人一个个围拢来观战,其中有认得那武举的,就想上前助战,杜心五看出观众的意思,便大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今日报他夺产的仇恨,观众听了这几句话,又见以武艺高强著名的武举,尚且敌不过,上前也是白挨打,杜心五和武举在地下翻来覆去的打滚,已离开起手决斗的地方,好几丈远近了,只听得观众忽然喊道,不能再向那边去了,那边是很深的山涧,武举听了那话心里着慌,杜心五听了却很喜欢,因他为自信识的水性,到水里面更容易取胜,便极力扭住那武举往那边再滚,扑通一声,两人同时掉下山涧去,武举全不会水,掉下去就呛了几口,想立起身来,无奈那山涧里的水太深,杜心五又将他扭住不放,幸喜杜心五没有把他淹死的心,一把将他提出水面,他才光了光眼吐了吐气,杜心五一手抓住他的头发,一手指着他面孔说道的你打算怎么样,还是要田,还是要命,武举见岸上许多人望着,不肯答白,杜心五随手将他的头往水中一按约莫又呛了两口水,方提出出来道问,究意怎样,你不把早年所侵占我家的田地,完全退还我,此刻就要你的性命,那武举实在被水呛得难受,只得开口答应了,强悍的人却有一层好处,不答应便罢,答应了决不反悔,杜心五还恐怕他靠不住,反复问了几遍,并请岸上的人作凭证,才放那武举,上岸那武举竹成欺善怕恶的性质,知道弄杜心五不过,反转来倒帮着杜心五,不但把自己侵占的田产,交还杜家,并帮着勒令地痞及远房本家,将当日朋分去的一律交还,因此杜心五方有力量读书出洋,造成今日这般一个人物。 (原载1936年1月1日《湖南国民日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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