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李抱一先生文 ——五耶三哉之文字 罗元鲲 呜呼抱一,而竟死耶。我俩相识,清光绪壬寅之春,时科举未废,县尹以“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命题,我俩都列前茅。彼此论文,心投意合。自是君心中有我,我心中有君,订交金石始此矣,而胡遽死耶。 甲乙之际,我负笈城南,某读书岳麓,隔河相望,每周必会,每会必互问所学,我以颜李自期,君以顾黄自许,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均讷讷然各自其口出。有时兴会所至,不觉日哺,我则妙高云黯,君则湘水雾深,不得已各自归去,我俩力学始此矣,而君胡遽死耶。 光宣之交,我俩毕业,革命潮流,震撼腹地。我俩持中庸态度,不曲学以阿世,不诡激以立名,研究文化政治,泛览诸子百家,而尤注重儒家言。以为欲治国,先齐家,欲齐家,先修身,欲修身,先正心,欲正心,先诚意,于宋明理学致力颇劬,我俩励行始此,而君胡遽身死耶。 民国成立,君置身报界,我滥执教鞭,我以诱掖青年为天职,君以主持舆论作事业。袁氏叛国,君反对之,护法军起,君賛成之,军阀内乱,君讽刺之,帝国主义,君仇视之,官吏贪污,君笔伐之,土绅豪劣,君口诛之,民德堕落,君唤醒之,学说被淫,君纠正之,不为利诱,不为威屈,宅心完全纯洁,立论一秉大公,君以此自勉,亦以此勉人,予亦被勉之一人也,而君胡遽死耶。 北伐军起,党权被窃,赤化提倡,湘局紊乱,省校既多停闭,公报亦被勒封,君与我不得不束装归去,梅山之麓,资水之滨,新化土子讲学处也,君与我受父老之嘱托,得青年之欢迎,旧雨联床。此乐何极,怪潮震地,不觉心伤,或登山而临水,或问俗而观风。朝上南台山,伤鹃花之黯淡,暮游他山渡,悲鹤唳之凄凉。俄而传言曰,省巨绅某某被杀矣,曰胡为至于此也。惊魂犹未定也。曰邑人某某,以反动派丧生矣,曰胡为竟至于此也。曰米荒盐荒银荒矣。曰胡为使我至于此极也。曰帝国主义出兵山东矣。曰我炎黄子孙,胡不能自存耳。俄而曰新军阀内战矣,曰我中华民族,真不欲自存耶,君当谓我曰,是当局者之罪也,是领导民众者之罪也,是知识分子之罪也,尤其是我和你之罪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时局果不可为乎,我与你果不能有为乎。敦吾品,励吾行,不腐化,不恶化,定吾宗旨,壮吾志气,运吾脑精,用吾口舌,秃吾毛锥,联合同志,唤醒同胞,复兴民族意识,吾问其庶有瘳乎,已而马日政变,清党举行,君与我重来长沙,各理旧业,君又谓我曰,农村破产矣。恢复农村,建设农村,其可缓乎。文盲大多矣,启发民众,教导民众,组织民众,其可缓乎。民德堕落矣,民气销沉矣,新生活运动其可已乎。巳而大人先生提倡于前,君与同静安欧阳刚中方克刚罗教铎郁阶等继起于后,我亦附尾其中。滴冀君永作社会中坚分子。长作民众良好导师。而今胡遽死耶。 回忆十五年前,我俩戏作联语。我曰“平生不赌不嫖不烟,可无恨矣。”君曰“太上立言立功立德,诚难能哉”。曾几何时,所谓不赌不嫖不烟者尚有其人,而立言立功立德者,果何往哉。 十年之前,戏题我小影云,“其志凝,其形痴,然独立,恒德不离,此古之至人 ,故遁世而不见知。”我亦戏题君像云,“其志凝,其形武,一团和气,善与俗处,此今之至人 ,日作千万言,惟在解除民众之痛苦。”曾几何时,所谓形痴者,今尚在人间,所谓一团和气者,果何往哉。 君主持报界,宗旨最公,言论最正,资格最老,故在湖南势力亦最大。曾两次举行十周年纪念特刊,必征文于予,有所论著,必持示予,予有史著亦就正焉。君来城外,必访予于妙高峰麓,我入城中,必访君于湘清故里。今峰麓依然,故里犹昔,而君果何往哉。 吉人不禄,丧我良朋,老天愤愤,民失导师,每一念及,予不知涕之何从也。 二五,五,一。于妙高峰南村 (原载1936年5月3日长沙《大公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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