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救亡高潮与文夕大火

1938年：救亡高潮与文夕大火

听茅盾讲演

萧蔓若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里，讲台上出现了茅盾先生。可惜场所的光线太不够，阴暗占据了这广大的空间，叫我们这一群热心听讲的人，谁也看不真台上讲演者的面目。

“我提议请电影院把电灯打开，好让大家瞻仰瞻仰茅盾先生的风采”我几次都准备立起身来这么叫，可是我的同伴阻止着我，理由是：这时未必有电，否则电影院的老板又何必吝惜些须，叫大家好像坐在地狱里？这大概也是事实，那么就让我们忍耐着坐下去吧。

我并没有幻想过茅盾先生一定得穿一套笔挺的西装，在人前摆出一副很体面的新文学家的样子，可是，那一件长袍，那一架在阴暗里闪着光的眼镜，和他那种儒雅斯文，而且几乎是必恭必敬的态度——总而言之，他是那么地像一个学究，而且，这简直奇怪得很，我总担心他会开口孝弟忠信，闭口礼义廉耻，甚至我的同伴还会取笑地对我说，也许这是另外一个人在冒充茅盾，在我的心里总毫无理由地以为茅盾先生好像不是讲台上这个人。

可是我的耳朵，不，在场的千百只耳朵都在毫不放松地专心听着讲台上的茅盾先生的讲话。果然，茅盾先生对着他的千百个听众，并不像许多所谓文学家那样，让托尔斯泰、朵斯退益夫斯基，萧伯纳，惠特曼，歌德，拜仑，戈果里，高尔基……排成队伍，从他的口里开出来，向他的听众冲去，叫他们的脑袋发昏。茅盾只平凡地，毫不摩登地讲出了中国文化的特点，叫大家维护，发扬，他要文化人为抗战服务，让文化成为抗日战线上的一支生力军，最后他的结论是：一、文化的各部门都要大众化，这不仅在它的形式，还要在它的内容；二、文化工作要能够提高民族自信力。

不错，这些都很平凡，而且如茅盾先生自己所说的一样，也是许多先生们所讲过，但我以为，这从茅盾先生的口里说出来，是更具有一种力量，因为他不但是口讲，他早已经在实地作，这不是只会擎着大旗，开锣喝道的人们所做的。

大概有一个多钟头，又在一阵热烈的掌声里，茅盾先生结束了他的演说。

于是，一大群青年都蜂拥上了讲台，包围着要他签字。我，臃肿地穿着一件军大衣，也跟着人群挤上了台。

可是，那情形非常混乱，茅盾先生给人群挤下台去了，他们把他“劫持”到了大门口卖票的那间屋子，还是轮流着要他签字。我站在人圈外面等着，好容易字签完了，新的节目又重新开幕，许多人争着向他说长道短，有一个青年在向他报告，他写了一本书，曾经寄到什么书店去，大概要他帮一点什么忙，另外有位女同志又在要求他到难民收容所去看看，要他替她们写点文章。还有一位画家正忙来忙去替他画像。

可是，无论怎么说，茅盾先生总不肯把他的信息告诉那些询问者，给别人一个个的失望。最后是轮到我了。谢谢茅盾先生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下了他的地址，而且还谢谢他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握手，我们才说了一声再见。

在回来的路上，我心里凭空添了温暖，我觉得茅盾先生是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他并没有某些文学家那种逼人的气焰。然而，他又确是一个饱经战斗的勇士。

（原载1938年1月26日长沙《力报》）

 （转自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2016年3月版《长沙烽火岁月——老报刊中的长沙抗战》张湘涛主编|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 辑录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