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第一次长沙会战

徐特立与法国记者李蒙夫妇会见记

叶厥孙

    徐特立先生，今年62岁，鬓发皆白，门牙已落了二个。然目光炯炯，精神焕发，谈话的时候，笑容满面，精神十分天真可爱，所谓“鹤发童颜”，徐先生可为其人也。李蒙夫人说：“我在学校的时候，见教师用了很大的劲儿来解说一个社会学家的典型该是朴实、简单、诚恳、勤奋、乐观、积极……。然而那时候，在我的脑子里，始终还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社会学者的轮廓，今天见到徐特立先生之后，才了解教师口中的那一大串形容词，不过是想要描写出一个和这老头儿般的人……。”徐先生说：“从前我是研究数学的，并且，还在法国住过4年，我知道法国人是热爱自由和民主的，今天我愿以一个正在为求中国的自由、独立、民主而工作的法国同学资格，来与同情我们这种奋斗的法国朋友李蒙夫妇见面。我内心有说不出的愉快和欢欣，我们随便谈谈吧。”

徐先生房里的设备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小桌、一张半新半旧的书架和几条板凳，小桌的上面铺了数学和哲学书籍，以及许多纸头。原来这位老先生正在写一本《自然哲学》。哲学本是各门科学的高度概括和总结。几年来，国内读哲学的并不乏其人，然真正有数学修养的却微乎其微。徐先生的新创作，当能在中国的出版界里放出灿烂的光彩，给研究哲学的朋友们许多宝贵的参考材料。现在能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写这样深刻的东西，真不能不令人觉得他真是“老当益壮”。

慢慢书归正传，话匣集中到湖南来了，湖南在历史上是有着革命传统的。徐先生说：“辛亥革命以前，孙中山先生组织同盟会的时候，陈震、欧阳亚文等都是湖南同志。长沙市对岸岳麓山上的黄兴、蔡锷等坟墓，亦皆表明壮烈的遗风和可歌可泣的革命史迹。”徐先生正想停下歇口气，李蒙夫人微笑着很有兴味的接着问道：“我在重庆的时候，听说湖南是中国出产军人最有名的省份，对吗?”“无湘不成军。”徐先生健捷的吐出这句湖南人自豪的“口头禅”。他说：“由此你可见湖南人在军队里占了个怎样的地位，南宋的岳家军和太平天国时的军队，其基本队伍皆为湖南子弟。在1925年到1927年间革命时期，湖南工农阶级亦扮演过重要的角色。现在八路军的许多著名将领，如彭德怀，亦皆为湖南人。这次抗日战争中湖南已出的兵额当在百万以上。的确湖南的民风，是十分剽悍英勇的。”

此地的民众武力和游击队的组织怎样?李蒙问。“×万以上的军人和士兵，××万左右的产业工人，以及广大的青年知识分子和农民群众……皆是湖南省雄厚的蕴藏着的力量。虽然，现在这种力量还未完全集中，组织还不够健全，可是根据华北的经验，敌人到来的时候，因为财产被破坏，生活受威胁，农民是会很快的起来的，并且那还不是一两人个别地参加游击队，而是全家大小，全体投戎。事实上，在游击队，不论老少，没有一个是多余的。由于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故群众的政治动作亦极不一致。在过去一个时期，一小部份破产农民、散兵和游勇，组织了些‘土匪式’的队伍。在华北这现象一时非常普遍，而等到敌人来了，大队伍起来的时候，一切缺点皆可逐渐克服。”接着徐先生还连带讲到湖南的教育问题，他说：“湖南的小学共有24000所左右，普通中学有83所，大学4所，还有许多师范学校和业余学校。”大家的谈兴很浓，不觉已1点钟了。徐先生天真地笑着说：“他们是外客，我们应招待他们吃顿湖南菜，就在隔壁的小酒馆要吧。家中的一切太简单了，饭后我门好继续再谈。”于是大家便走下徐先生门前那条既狭又直的长梯。我心中不免有点惊奇，62岁的人，每天要爬这样几趟扶梯，以普通情形讲，诚非易事。吃饭时满桌鱼肉，虽算不了珍贵，然而徐先生讲，这不能不说是阔绰的“排场”了。徐先生爱吃鱼，那碗清焖鲫鱼，他几乎独占了其半。一面吃，一面随便地说些长征中的故事。李蒙夫妇听着有点出神了，爬大雪山，渡金沙江，过草地，穿大森林，上不见天，下踏不到地，……出生入死，历尽许多风霜雨雪。“光明的前途是要在艰苦中培养的”。这两位洋朋友不住的用惊奇的目光，赞叹着这种神话似的史迹。我也不禁觉得这位老者颇有旧小说里所谓“飘飘若仙”的味儿。

饭后，谈话还是继续着，当李蒙夫妇问到国共合作和统一战线前途的时候，徐先生说：“国共两党当前在行动上正采取了一致的抗战建国的步骤。国共合作，会在抗战过程中密切起来……。中国的经济状况比之现代的产业先进的国家尚甚落后。故建立民主共和国已成为国共两党现阶段共同努力的目标”。

后来，李蒙夫妇讲了许多关于西班牙问题以及欧洲情形的宝贵意见，天色已渐见昏黑了，虽谈劲犹健，然因时间关系，不得不向这可爱的老人告别。临行时，他还给我们一张4寸半身照片，在这上面他用笔签了Seutei几个字。(因路远邮寄不便，本文未曾预先应徐先生过目，故措词的出入，由我负责。——记者)

(原载1939年3月18日《新华日报》有删节)

（转自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2016年3月版《长沙烽火岁月——老报刊中的长沙抗战》张湘涛主编|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 辑录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