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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长沙抗战之回忆

2016-10-25 20:35| 发布者: admin| 查看: 2575| 评论: 0|原作者: 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来自: 名城长沙网



撤离长沙的回忆

晓龄

     一、蓬勃向荣的长沙

    1944年〕五月的长沙,是十分活跃的,尽管它挺立在前线,距湘北堑壕——新墙河不过两百里,但是它的每一个细胞都显得生机蓬勃,欣欣向荣。

    “八角亭”,这条长沙著名的街道,它始终代表着长沙的繁荣。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总是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的,入晚以后,电灯汽油灯,在大绸布庄食品店百货公司的门口放射出强烈的光芒,新艳夺目的食品,陈列在富有艺术设计的货橱内,使经过的行人,感觉到与大火前的市况,几已没有两样。这得天独厚的街道,是凭借着悠久的历史,与优越的地位而发荣滋长的。

    长沙的几条柏油马路,老是被日中的阳光,与夜间的灯光照耀着而发出反光。三千多辆黄包车,川流不息的驰骋,有时还看到几辆军事机关用的汽车三轮卡,点缀着这前线的闹市。美丽的长沙,是何等的使人依恋啊!

    长沙因为经过三次大捷,所以举世驰名,三十一年居委员正来长,认为长沙自有其特殊精神,因此赞誉备至,于是长沙人在居院长“长沙精神”四字下,个个受宠若惊了。

    是的,长沙的一切,都是有生气的。半年以来,银行,拍卖行,贸易商行像雨后春笋一样的在长沙开设,随着商业的需要,马路上正街上高楼大厦新式门面也不断的兴修起来,几年前市警备局的限制建筑令,早已解除,只要“有钱建筑”“复兴”有什么困难呢?

    五月间,长沙银根虽然那么紧但是“××画展”呀!“××学校筹集基金”公演呀!几十万元几百万元的款项,是很容易筹到的,七家戏院,消纳不下千万个寻求娱乐的人们,百所茶楼,容受不下千万个消遣闲暇的顾客。大酒家内赛拳的声音,更震荡着行人的耳鼓,长沙是在追踪桂林衡阳,生活在长沙的人们,似乎都忘记了长沙是个前方的都市,忘记了自己是西南大后方的拱卫者,更忽视了新墙对岸敌人的阴谋窥伺。

    

    二、突如其来的疏散

    1944年〕五月二十八日的早晨,报纸上突然刊载湘北敌人南犯的消息,这一个晴天霹雳,震动了大众。“又要逃难了吗?”大家将信将疑的正像是如梦初醒的态度。可不是吗!在五月二十五日那天下午,大批敌机来袭长沙,在南门外白马庙一带投下不少的燃烧弹,并且还低飞扫射,以着弹地推断,显然是我军事目标,而且二十五日以后的几天,除雨天外,天天有敌机侦察,这不是大会战的前奏曲么?可是大家还是照常“工作,”谁知道三五天后便要过流亡的生活呢?

    二十八是星期日,天又下菲菲的雨,报纸上的消息,那么简单,警备机关并没有讲要疏散,安静的长沙,除了“消息灵通方面人士”开始疏散家眷外,其余“见机而作”的有几个呢?

    二十九日的清晨,太阳刚从山岗爬上来,晒着泥泞未干的街道,市面的空气,似乎已有着转变,拉车子的突然比平日要忙起来,街上急急忙忙走过的人,也现得多了,各机关首长的包车,集中在市府前。中山东路一带的人,知道又是在开什么会了。

    约莫九点钟的光景,市府前的包车散开来,奔向长沙的每一角落去。大家才知道刚才开的是疏散会议,本来准备在七天内疏散完毕,讨论时突接警备部电话,限两天彻底疏散,“两天!”大家吐吐舌头,便各自赶回去开始动作,把握这“一刻千金“的时光。

    上午十点钟,街上顿时紧张起来:黄包车,板车,独轮车真的总动员了,一包包的货物,一担担的行李,西式木器,零星厨具,进乡的进乡,上船的上船,街巷里陡起复杂的音响,绳索店箱笼店利市百倍,上茶馆的有闲阶级也发愤忘食了,太太们顿着脚,小姐们皱着眉,老头子老婆婆相对无言,三五岁的小孩凝望着莫名其妙,穷公务员围绕着长官请求想办法,拿粉笔的教员们此时真的只能“叫冤“了!这真是万花筒式的镜头,只有身历其境的才看得到。

    长沙利率市场,本来是千态万状的,早一晌因为银根紧,利率的黑市,竟达到月利十分,十五分,手头稍有钱的,都想放出去生利息,一到这疏散时,债务人无法还款,这可把债主气坏了。

    腹便便的大老板,这时更够倒霉了,店里现金太少,昨天(二十八日)是星期,银行休假,今天各银行一时怎么能应付这么多的“存款”呢?因此疏散费就很成问题了!

    物资紧急疏散,除了银楼业和参茸号比较容易走外,其余绸布,百货,卷烟业因本身气魄大还有办法走,最悲哀的还是药材店,瓷器店,南货号等货物杂而笨的,这时真是毫无办法。

地球只翻了一个筋斗,市况便变得这个样儿,这真是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三、料不到的船荒

    二十九这天,日中虽然放了几次警报,但是没有谁顾及他,因为有中美空军的保卫领空,所以大胆的疏散,值岗的警兵,也毫不干涉,长沙人似乎临到紧急时候,还是不怕敌机的。

    静静的湘江,正值新涨之后,江面宽阔,显得船只的不多,二十余万的人口,和无法统计的物资,限两天疏散,这可不容易!长沙惟一交通路线,就是这条湘江,江面船只既然这么少,怎能供应这么多的需要呢!加上不肖船夫的闻风逃逸,更使船只问题益增其严重性。

    长沙管制船舶的机关,平时只有一个船舶总队部,和一个驿运站,但到这时却无形增加了不少的“管制”机关,谁有权力,谁有枪枝,便可做一部分民船的管带者,于是船只问题,更加严重,江干和市内的人,几乎谈“船”色变,至于本身没有“权力”或无法假借“权力”的商人,就只有靠“金钱”的力量了,于是纷纷招租,船价在“竞争”之下,发生“独占价格”,扶摇直上,像湘江的水一样的继涨增高,由长沙至湘潭,一船之价高达三万元,若是包到湘乡或衡阳,更非六万八万不可,这真是空前的纪录,它是有钱的人在无可奈何之下造成的。

    因为“金钱”的诱惑,有些以权力控制了船只的人,也不能不“割爱”而移下“卖放”了,于是一部分可以走的物资,(除了煤米油盐以外)多半能够得到上船的机会。

    根据第一二三次会战的经验,一部分人认为河西,(湘江西岸)乡村是安全地区,所以尽量找划子过岸,平时一百多号划子,不知怎么变得很少很少了,几乎没有船过河,于是许多人便从早到晚,凝望着江面,垂头丧气,但是有些活动能力强的,却有办法过去----他们每个人花的船钱有一千两千元一昼夜间的船钱就涨到一两千倍,这是何等惊人的速度呢?

    长沙湘潭的交通轮,是担任人口疏散的,不分班次,昼夜不停的开驶,行李不多的人,拼命挤上去,挤满就开,但是轮船常常拖带两艘至四艘民船,速度就慢多了,这是轮船公司的发财机会,大家有什么话说呢?

    雇不到民船,找不到划子,挤不上船的市民,难道就留在市区吗?不!他们在军警强迫疏散之下,扶老携幼,一肩行李,有的走向东乡或北乡,有的出南门沿湘江直上到湘潭去。

    长沙的物资真的太多了,尽管民船一批批的装满开去,而堆在码头上待运的却总是积如山丘,弃置在店中的,更不在少数,货物没有翅膀,叫它怎能脱离这危城呢?

货物难于彻底疏散,笨重的家具更不必说了,二十九日下午,便有许多把门窗用砖头封闭的,这都是无法之法啊! 

 

四、恐怖的两夜

    我们这一个集团,连家眷一共有一百多个人,走起来自然很累赘,二十八日就开始雇船,直到二十九日黄昏,才雇到一只,装上一部分公物和三十多个人,其余物件一起堆在码头上待运,那时河岸人如蚁集,货似丘陵,而日落以后,月明如昼,正是敌机活动最适宜的时候。

    薄暮鸣放警报,每隔几分钟有敌机一架两架不等,掠过市空侦察,七点钟左右,有敌机一架在沿河侦察之后,“咯……咯咯……”机枪的子弹像珠子一样撒下来,河岸没有掩护,坐着候船的人,只有蛰伏在地上等死。突然的,火光一闪,“轰”的一声一个炸弹落下来,弹落在市区内,河边侥幸无事,敌机去了之后,大家惊魂始定,还是继续的守东西搬东西,和继续的找船。月亮下去了,敌机有两三个钟头没有来,我们恐惧明晨的拂晓轰炸,就把已经雇到的一只船开离长沙,驶向湘潭而去。

    三十日晨,幸而没有敌机来,大家虽然昨夜奔走了一夜,身体倦极了,但是为着抢救公家的东西,便都振作精神,分途出发,继续雇船,用尽一切方法,直到正午才雇到了一只中型的拖船和一只小划子,把公物装上去,笨重的家具装不上去,只好留在屋内,把门窗封闭,大家一涌上了船,这时江面的船开去了,一大半市内也静寂得异常,河岸等船的人,还多得很,我们看到一艘拖船装载太重,水齐船舷,但是岸边的人还是拼命的挤上去。

    天晚了,敌机又光临我们的头上,河岸上根本不敢燃灯和烧饭,“轰隆轰隆”,炸弹掉得全市震动,“咯……”,机枪弹如雨一样的扫下来,我们伏在船上,只好听天由命,而且汉奸活动得很厉害,穿白色衣服向空中打手电筒放目标等方法都拿出来了,单只在我们船边河岸,一下子就捉了两个,好险呀!这真是一个恐怖之夜。

    敌机这样轰炸了两次,弹都落在市区内,听说炸毁房子很多,我们等敌机去后,便和轮船公司交涉,愿意出重资请他调船拖带我们的民船,总算得到他们的同意,答应在半夜派船来。

    半夜了,月亮快要下山了,轮船真的来了,我们欣喜欲狂,看着它把我们的船拖住,悄悄的向上游开驶。

    “别矣!长沙!”大家正在悲感交集的当儿,突然我们的船和轮船间的索子松掉了,我们的两只船像断线的风筝,顺水直向下流这么一来我们两船人的生命和价值几千万元的公物,这不是要陷在危区吗?这真是一发千钧的时候。那时幸亏我和我们的主管上了轮船便和船主严重交涉,几乎要同“大副”拼命动武了,他们才屈服于正义之下,掉回再拖,这是恐怖之夜的余波,我们几乎遭到“夜半临深池”的危险。

    船开以后,敌机虽然在我们头上掠过不知若干次,有时还投弹扫射,但是我们没有遇到意外,真是侥幸极了!

三十一日下午船到湘潭,大家才吐了一口气,两天两晚没有睡,精神疲倦极了,衣服脏得不堪,我的皮鞋后跟也掉落了一只,拿镜子照照,面容变得憔悴不堪,这是谁的赐予?

 

五、惊魂已定报平安

    在湘潭等了三天,先开的民船才赶到来会,大家互相问讯,捡点东西,公私物件,在恐怖时掉了不少,差幸人尚安全,勉可互慰。

    六月一日以后的二十天,我们由湘潭而湘乡,由湘乡而蓝田,逆流而上,水浅滩多,晚上受了不少的惊恐,日中受到烈日的炎蒸,总算走得还快,脱离了危险地带,不然在石潭(距湘潭五十里的小市镇)在湘潭在潭市(湘乡上四十里)必定要遭遇敌人,听说在这几处地方,长沙湘潭的商人,真不知损失多少货物呢?

    这次撤离长沙,困苦比过去三次会战要多上几十百倍,而且敌人老是跟着我们追,我们没有被俘,这不能不算是幸运。

    “战时要随时准备,疏散时要机敏镇静。”这是我们所得的一点教训,就作本文的结束吧。

(原载1946101517日湖南《国民日报》)

(转自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2016年3月版《长沙烽火岁月——老报刊中的长沙抗战》张湘涛主编|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 辑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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